车队慢慢前行,几次日出日落以后,忽忽儿的路边风景就有些不同,山渐渐的高了,山上的树却少了,没有京城这边过来的繁茂,有些山头远远看过去,光秃秃的一片,黄褐色里边夹杂着浅灰,了无生机。
有时候眼前还出现一大片的沙地,大风刮过,黄沙漫漫直将人的眼睛给迷住,好半日都睁不开来。月夕公主坐在马车上,心中有些不安,唯恐这商队会将她们主仆三人拐到某个地方给卖了,一只手抓紧了身边堆放着的麻布袋子,眼睛只是朝那商队的头目望了过去,生怕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这商队的头目姓李,大家都喊他李头,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看那样子就彪悍得很,月夕公主都不敢和他说话,有什么事情都是遣了容妆容画去说。
容妆见着月夕公主那神色,也知道自家主子害怕,自告奋勇去问李头到了什么地方,过了不多久,笑容满脸的回来了,小声道:“公主,李头说快到酒泉了,过了酒泉再走两日便要到玉泉关啦。”
听着要到玉泉关了,月夕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将抓住麻袋的手松开,低低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总算是要到了呢。”
刚刚念完,忽然就听到一阵马蹄之声,前边烟尘仆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过来了,商队猛然停下,车子一震,差点将月夕公主抛了下来。她有些奇怪。探出头去四下张望,此时商队里一个镖师奔到她的马车旁边,高声喊了一句:“小姐,快下车寻个地方躲避!”
月夕公主有些茫然:“怎么了?”
“山贼!”那镖师顾不上与她多说,提了刀子朝前边跑了过去,只扔下主仆三人在车上瑟瑟发抖,听得耳边厮杀声阵阵,月夕公主几乎要哭出来:“容妆,容画,靠近我一些。”
容妆颤颤悠悠的跳下车去:“公主,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罢。”
容画扶着已经软了腿的月夕公主下了车,三人瞅来瞅去,四周一片荒芜,只有零星的几棵树,根本藏不住身子,情急之下,三人钻到了马车底下,刚刚钻进去,一阵恶臭便传了过来,原来那马刚刚好才排泄了一堆,月夕公主几乎要被那气味熏得发晕,她伸出一只手捏紧了鼻子,可那味道还是不时的飘了过来,让她好一阵恶心。
容妆容画见着她害怕,两人赶紧伸手塞住了她的耳朵:“公主,这样你就听不到外头的打斗了,可否会心安些?”
月夕公主睁大了眼睛没有回话,此刻她很渴望着有人在身边保护她,特别是像褚昭钺这样允文允武之人,可这只是她的幻想,她的身边现在只有两个忠心的侍女,只能是主仆三人抱成一团,祈求着商队里的拳脚师傅们能将山贼打退。
外边的厮杀声也不知道闹腾了多久,慢慢的小了,最终归于平静,四周只有零碎的脚步声,在马车旁边嚓嚓的响动。
“是山贼还是商队?”月夕公主虚弱之至,低声问了一句。
容妆容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两人这时候根本不敢探头去看到底是哪一方胜利了,万一是山贼,那该怎么办?
“黄小姐,黄小姐!”
李头的声音传了过来,月夕公主眼睛一亮:“看起来是商队把山贼打退了,快,扶我出去!”
主仆三人战战兢兢的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靠着车轮坐着,喘气如牛,早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仪态举止,脸上蹭得一块快灰尘,蓬头垢面,十分狼狈。
“黄小姐?”
一双脚出现在她们面前,三人抬起头来,便见着李头手里拿着一把刀子站在那里,血珠沿着锋利的刀刃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滴在他脚边的黄土地里,深红深黄的斑驳交错,就如一幅蜡染的粗布。
“李头!”月夕公主此时跟见了亲人一般,眼泪都要飙出,她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子,怯怯问道:“山贼呢?被打跑了?”
“嗯,跑了。”李头哈哈一笑:“黄小姐,你别担惊害怕,没事了。”
月夕公主双手撑地爬了起来,才一抬头,就见那边有一群汉子在帮着商队收拾东西,看着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大周人氏,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忽然多了些人?从洛阳出发的时候没见到他们的。”
“这是从北狄那边过来的一群人,方才见着山贼在打劫,出手相助。”李头领着她们朝那边走了过去,一边说道:“今日山贼人数竟然不少,若非遇着这群人,要打败那些山贼只恐还有些困难。”
“他们……”月夕公主看了一眼那些人,见着走在前边的那个高鼻深眼,不似中土人士,有些疑惑:“他们不是咱们大周子民罢?为何要帮我们?”
“不管是大周人还是胡人,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帮助了别人等于就是帮助自己。”李头笑得和蔼:“走在道上,不多得几个朋友,如何好走下去?这个头领瞧着是个年少英雄的,我倒很想跟他交个朋友。”
月夕公主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说话间,那个人已经走了过来,向李头一抱拳:“这位大伯身手了得!”
李头也还礼:“这位壮士,侠肝义胆,助李某驱除山贼,李某人不胜感激!”
两人寒暄了一番,开始说起拳脚上的事情,月夕公主站在旁边听着无趣,眼珠子四处看了看,又落到了那胡人身上,见他年纪看起来该有二十来岁,长得十分魁梧,一双碧绿的眼珠子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心中不由得暗暗好奇,这人瞧着年纪不大,怎么就能带这么大一支商队独自跑路了?
正在打量间,那胡人也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炯炯,月夕公主一窘,慌忙将头转了过去,带着容妆容画朝旁边走开两步,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
像这般胆大热辣的目光,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过。
月夕公主自小长在深宫,很少到宫外来玩耍,每年参加的游宴屈指可数,她见得最多的男子便是褚昭钺,可褚昭钺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过她。
走远了些,月夕公主停住了脚,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容妆在一旁鼓着腮帮子愤愤道:“那胡人真是胆子大,若是在京城,非得让人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是。”
“方才他出手相救,算得上是咱们的恩人,不跟他计较这么多了。”月夕公主朝李头那边瞟了一眼,只觉那胡人依旧在看自己,脸颊瞬间红了一片。
此时已是晌午,两支队伍一起生火造饭,月夕公主没过去跟他们一块儿用饭,依旧是容妆容画去接了饭菜过来,主仆三人一道儿吃。
“公主,那胡人可真真是好笑。”容妆将食盒打开,嗤嗤的笑出声来:“他竟然问那位天仙似的姑娘怎么不一起过来用饭?他也不想想自己是谁,我们家公主哪能陪他去吃饭的?”
月夕公主的脸又红了红,这人是没看到过美貌女子罢?方才自己满脸尘土,怎么就成了天仙?而且他说话还那般直白,只让人一颗心跳得厉害,脸孔火辣辣的一片。
“他是个什么人?你可问了李头?”
“公主,我问过李头了,据说那人是胡族一支部落的头目,去年才接了手,此次是去京城觐见咱们皇上的。”容画抿嘴笑着,有些自豪:“大周国富民强,四方臣服哪。”
月夕公主吃了一惊:“胡族部落的头目?”
“是哪是哪,那部落名字实在拗口,我没记住,仿佛间还是个大部落似的,他准备向咱们大周臣服,与大周一道去打北狄人。”容妆夹了些菜到月夕公主碗里:“好像说他那父亲就是死在与北狄人交战里。”
“原来是这样。”月夕公主点了点头:“难怪要到咱们大周搬救兵呢,哼,他也不知道直接去玉泉关找镇国将军,这不是更直接?”
“公主,你就不知道了,觐见皇更显得有诚心,况且这也说明是咱们皇上威名远播啊!”容画笑眯眯的望着月夕公主:“公主,你哪里是想着要他去找镇国将军呢,分明是在想着那褚大公子罢?”
月夕公主脸红了红,轻轻啐了一口:“是我将你们惯坏了,竟然这样跟我说话!”
容妆容画只是嘻嘻一笑:“奴婢们只是实话实说。”
用过饭,两支队伍便分道扬镳,临别时那胡族的头领特地走到了月夕公主的马车那边来,左手放在胸膛上,朝她深深的行了一个礼,口里边叽叽咕咕的念了一大堆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瞪眼看着他。
李头笑了起来:“黄小姐,他是在赞美你呢,说你就是雪山上的仙女,天空最美丽的日光,山间最清澈的泉水。”
月夕公主羞得面红耳赤,简直不敢抬起头来。
等着那队伍走了,李头笑着说:“黄小姐,他们胡族人就是这性子,直来直往的,你别放到心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