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京城也到了盛春时节,处处飞花,济世堂后边的那几树梨花也赶着时节开了,枝头雪白一片,随着春风不住摇曳生姿,地上已经有一层雪白的花瓣,远远的望去,似乎树底下积了一层雪,洁白晶莹,煞是可爱。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一个中年女人。
她仰头望着那几树梨花,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似乎是欣赏,又像带着些悲伤,她伸出手来接住飘飘落下的梨花花瓣,口中喃喃自语,只是声音有些低,隔得远的人听得不是很清楚。
钱香兰端着盘子站在走廊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沈家姐姐又在念诗了。”
她小时候也跟着父亲念过书,可也只是些须认得些字,这吟诗作画的风花雪月,她那个乡村秀才的老父亲还没教过,故此对于沈家大娘,钱香兰是格外钦佩的。
“沈家大婶真有学问,能跟芳华姐姐相比了呢。”阿花一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小脸庞,着迷的望着她:“而且大婶生得很好看啊,干娘,好像比你要显得年轻一些……你别打我。”
钱香兰苦笑了一声:“我打你作甚,本来就是这样。”
她心里头苦,又拉扯着芳华长大,十多年来尝尽人生百味,直到与梁大夫成亲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甜。她的目光朝前边看了过去,药堂与后院相隔的门打开了一半,有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正从门口走过,目光似乎正朝她看了过来,钱香兰冲他笑了笑,心中甜丝丝的一片。
为了护住她,他竟然用自己的胸膛去挡刀,完全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安危,芳华说若不是伤在右胸,这命可就丢了。钱香兰第一次体会到了爱意,在没有父母照顾的时候,有人舍命护着你的周全,这不能不说是一份感动。
站在走廊下怔怔的想着,就见隔着的门晃了晃,芳华和秦夫人从外边走了进来:“阿娘,看谁来了?”
“秦家姐姐。”钱香兰笑着走了上去:“今日留下来一块吃饭罢?”
“我就是来蹭饭吃的。”秦夫人毫不客气,哈哈一笑:“谁叫钱家妹子你做的饭菜这般好吃哩。”
钱香兰听着只觉开心:“秦家姐姐最会说话,哄得人欢喜。你坐,我再去买些菜来,今儿中午得再添几个菜。”
秦夫人点了点头:“钱家妹子你忙你的去,我先和芳华说说话。”她的目光落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沈妙音身上,眉头微微蹙起:“沈家姐姐就是太多心思了,你瞧瞧,见着梨花落下来也是这幅伤心的样子,这身子怎么好得起来。”
芳华叹息了一声,这心病需用心药治,虽然在济世堂住了快三个月,可沈家大娘的身子并未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很快好了起来,她原本以为沈家大娘会比刚来时要丰盈一些,也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可现儿瞧着却还是有些为难。
沈子杰倒是很乐观,他觉得他母亲在济世堂住着以后身子好了不少,没有原先那般虚弱——在这里治了这么久,还没有晕过一次。
但是芳华的追求是不一样的,她想尽快让沈家大娘恢复健康,而不是这样拖拖拉拉的好些日子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她瞅着那纤细窈窕的身子,摇了摇头:“干娘,她这是郁积于心,若是不得开解,这身子总好不起来。”
“你说……”秦夫人转过脸来看了看芳华:“她怎么就流落到了湾子村去的?寄居楮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为何甘心在湾子村里做一名村妇?而且沈子杰不是说他还有爷爷么?那个人又是谁?”
“这些只能是她自己开口来告诉我们,否则我们也没办法知道了。”芳华一摊手:“我倒是想去楮国公府将那位国公爷叫出来跟她相见,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妥当。”
毕竟楮国公现在已经成家,楮国公府打理中馈的乃是褚大夫人,自己将楮国公喊出来见他的前情人,这实在有些违背人情世故——再怎么样一切已经过去了,褚大夫人是个无辜的人,在这场没有爱的婚姻里,她已经是伤痕累累,自己怎么还能在她伤口上洒下一把盐呢?
秦夫人没有出声,好半日才点头道:“不错,要是那样做,确实有些不厚道。”
她是正室,最愤恨的也是那些无端插进人家两口子里的女人,虽然沈家大娘身世可怜,但前尘往事谁又说得清,怎么能将她再推向楮国公那边?更何况褚家未必就是她的好去处,褚老太君当年对她这般刻薄,甚至下了毒手,褚大夫人没生孩子,若是见着她带了儿子回去认祖归宗,只怕容不下她。
“只是……”秦夫人有些疑惑:“这沈子杰到底是不是楮国公的孩子?为何这么多年楮国公一无所出?”
听说楮国公还有两个美妾,若是说褚大夫人生不出孩子,不可能他那两个妾也生不出,很有可能便是楮国公有病,但楮国公有毛病的话,沈子杰肯定便不是他的儿子,秦夫人此刻只感觉到一头雾水。
“干娘,我觉得这沈子杰应该是楮国公的儿子,你难道不觉得他跟阿钺长得有些像?”
“跟阿钺像?”秦夫人闭了闭眼睛想了想,睁开眼时笑了起来:“你这分明是想阿钺想得太多,我怎么便不觉得哪里像呢……依稀间,眉眼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像的,其余好像就没相似之处了。”
“我总觉得有些像。”芳华笑了笑:“或许是我想得太多。”
“哎,芳华,一说到阿钺,我便有话要说。”秦夫人用胳膊推了推她:“阿钺现儿行情很不错哇,你就不着急?”
“干娘,你说我该着什么急?”芳华微微一笑:“阿钺要是这事情都摆不平,那他便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秦夫人看了她一眼,不住叹气:“唉,芳华,你可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十分无奈,有时候你觉得自信满满能解决,可到了那当口,却忽然变得无计可施,你看看楮国公,他不就是与心悦之人分开了?”
“干娘,我不知道楮国公当时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我却知道阿钺肯定不会跟他伯父一样,若是他也这般退缩,那就不会从楮国公府里搬出来了,更不会将兵部的事情辞去,前往玉泉关,干娘你说是不是?”
“唔,那倒也是。”秦夫人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要是阿钺连这件事情都解决不了,我非得将他的脑袋打出几个大包来!”
“干娘,目前咱们最要紧的是要盯住盛思文,可不能让那两个莽撞的江湖汉子一刀给他剁了,这样可太便宜了他。”
离上元夜血案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梁大夫的伤口都结疤了,可盛思文还没有浮出水面来,芳华也有些着急了,这两个江湖汉子着实太蠢了些,怎么要查这么久还查不出结果来哪?
“芳华,稍安勿躁,你放心便是,盛思文那边我派人盯着呢,出不了事儿。”秦夫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担心你母亲的安危,可也不必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毕竟这是天子脚下,下手一次不成还想要来第二次,那可得要斟酌再三。”
“嗯,我知道。”芳华点了点头:“就等着盛思文现出原形。”
三月末的微风还带了一丝丝凉意,吹得马车软帘不住的晃动着,盛思文端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想着自己的心事。
昨日章太傅喊他过去,与他秘密协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到今日,他的一颗心都没平静下来,惴惴不安。
“思文,你觉得几位皇子里头,谁最适合继任做皇上?”
章太傅一双眼睛盯住了他,略微眯了眯,仿佛间让人有一种猛虎洗面的感觉,盛思文只觉得背上一阵凉意森森。
岳父大人问这话,大有深意。
太子已立,还有什么谁最适合继任做皇上的话?这皇位不是该由太子承继?岳父大人这般说,完全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啊。盛思文略略转了下脑子,即刻便想到了盛夫人的侄女章若兰,除夕那日,宫里下了旨意,将她赐婚给三皇子许珑,太傅府里出了名皇子妃。
莫非岳父大人是想要将许珑扶持上东宫宝座,以后承继大统,章若兰自然便会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章家便更是泼天的富贵,简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了。
太傅虽说是正一品的官,可章太傅现儿年纪不小了,再过两年也就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他一辞官,章家就不会有这般风光了,他将目光转到许珑身上,自然是存着想要将章家变成国公府之类的门第——有了爵位与只是简单的做官,完全是两码事。
章家成了公侯府第,对于盛家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盛思文眼珠子转了转,笑着望向章太傅:“几位皇子里边,自然是三皇子殿下最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