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经渐渐褪去,一张无边无际的夜幕渐渐的洒了下来,笼住了天地万物,楮国公府的园子里一片淡淡的黑色,数点灯光透过这迷茫的黑夜照着朱廊曲折,画角雕梁被这一团团暖黄的灯光映着,从那暗夜里透出了一些轮廓来,远远望去,就如巨大的怪兽张大了嘴,正准备吞噬走在园子里的行人。
一盏灯笼在小径上出现,不断的摇晃着,一个人影飞快的朝前边跑了去,脚步声沙沙,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让人听了有些惊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要跑得这般快哪?”
“国公爷!”那人跑到一个小小院落里,气喘吁吁的拍了拍门板:“国公爷,长公子从玉泉关回来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你!”
“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了一张小脸蛋:“长公子回来了?我这就去告诉国公爷。”
小丫头子一只手急急忙忙的系着腰带,一只手整了下头上已经半歪的发髻,飞奔着朝后边那进屋子跑了过去,奔到房门前边,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国公爷,国公爷,长公子回来了,说找您有事情哪。”
楮国公正准备洗漱睡觉,听着外边的通传,不由得一愣:“昭钺回来了?”
大姨娘赶忙将搭在一旁的袍子拿了起来:“国公爷,你快去瞧瞧,这么晚来找你,定然是有要紧事儿。”
楮国公伸直了胳膊将长袍套上,大姨娘将玉带替他系好,又贴心的整理了下袍子,看着没有褶皱,这才将门打开,亲自擎起门帘:“国公爷好些走,小翠儿,拎盏灯笼过来,送国公爷去外院。”
昭钺回来,该是为了府里给他定亲的事情罢?楮国公皱了皱眉头,他早就跟母亲说过了别自作主张,亲事由昭钺来定比较好,只是她却对自己的劝告置若罔闻,而且也不知道二弟妹怎么想的,竟然也一点都不干涉,由着母亲做了主。
他在旁边看着却没法子阻止——褚老太君是他的母亲,更何况这议亲之事都是归内宅妇人管,他也不好过多掺和,故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写信给褚昭钺,让他自己解决。
看起来昭钺着实重视他的亲事,自己的信写出去不过一个月,他便已经赶回了京城,定然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能这般快。楮国公朝前边匆匆走着,一边思量着,也不知这三媒六聘进行到哪一步了,昭钺回来能不能及时阻止这门亲事?
“大伯父。”褚昭钺站在院子门口,见着楮国公过来,朝他深施一礼:“多谢大伯父写信给昭钺。”
“昭钺,你可得好好考虑下这事情。”楮国公携着他的手朝院子里走了去:“说实在话,这位盛家的二小姐也算是合适,门第也不低,听说还生得美貌,你祖母倒也不是在胡乱给你挑人,便连你母亲也同意了。”
“大伯父,我想问你一句,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心悦之人?”褚昭钺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朝楮国公的脸上望了过去,走廊下挂着的两盏气死风灯不住的随风摆动着,暖黄的影子不住的在他脸上飘来荡去。
“昭钺,现儿是在说你的亲事,你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楮国公一怔,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还是说说你的打算罢。”
“大伯父,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有自己心悦之人,除了她我谁都不娶,不管家里是怎么给我安排的,只要新娘不是她我就不会答应,若祖母一定要强行安排,那我也只好让她没面子。”褚昭钺深深的盯住了楮国公,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大伯父,既然有了心悦之人,就要呵护她一辈子,如何忍心看她痛苦,你说是不是?”
褚国公抬眼,目光敏锐:“昭钺,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大伯父,你又是怎么了?为何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可以认为大伯父心中存着事情,被我的话给挑动起来了呢?”褚昭钺哈哈一笑:“大伯父,你可还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要这世子之位,世子的位置该由长房的孩子来承继?”
“你……”楮国公忽然间全身有些发冷,今晚这个侄子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深意,话里有话,听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世子的位置该由长房的孩子来承继?他膝下无子,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为何褚昭钺要坚持这一点?他疑惑的看了看褚昭钺,就见淡淡灯影之下,他站在那里,笑容灿灿似有一种隐藏于其间的含蓄。
“昭钺,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别跟大伯父打哑谜。”
这世间人与人的真诚去哪里了,自己对这大侄子可是实心实意的,现儿他倒故弄虚玄起来,楮国公不由得哀叹了一声,自己还真是老了,年轻人都学着在自己面前玩花招了哪。
“大伯父,你还记得一个叫沈妙音的女子?”褚昭钺盯紧了楮国公,眼睛一眨也不眨。
楮国公的身子摇了摇,脸色迅速转白。
这个名字,就如一把钥匙,将陈旧的匣子打开,里边装满的陈年往事,随着盖子的揭开,纷纷扬扬的飞了出来,不断在眼前飘浮着,就如那一个个的泡沫,迎着日光变幻着它的色彩,瞬间便是五彩缤纷一片。
“你……”镇国公说得艰难:“你如何知道这个名字?”
国公府里当年的老人差不多都不在了,就算还在园子里做事的,也都是褚老太君的心腹,比如说皮妈妈之流的人,有谁会告诉褚昭钺那车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大伯父你问为啥我知道这个名字,你且告诉我,到底认不认识她,想不想再见到她。”褚昭钺顿了顿:“又或者,我只是在多管闲事。”
“她在哪里?”楮国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告诉我,她现在人在哪里?”
“知道她在哪里对于大伯父你来说有什么要紧的吗?她在一个乡村,隐姓埋名的过了二十多年,独自拉扯大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我的堂兄,我见过他,跟我长得有几分相像,一看就知道是我们褚家子弟。”褚昭钺见着楮国公的脸色越来越白,微微一笑:“怎么样,大伯父你到底想不想见她?”
“带我去,现在就去。”楮国公咬紧的牙齿,一把抓住了褚昭钺的手,身子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快!”
“现儿天色已晚,还是明日再去罢。”见着他这模样,褚昭钺放下心来,沈家大娘没有白白的等待,大伯父还是在意她的。
“不,你现在就带我去,即刻动身!”楮国公几乎要咆哮出声,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是急切:“与她这么多年没有相见过,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或许我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大伯娘她……”褚昭钺瞥眼看了看旁边,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一个人影,唯有那个提着灯笼的丫鬟小翠儿站在月亮门那边,远远的朝这边张望过来。
“我管不了那么多。”楮国公伸手扶额,想了想,朝小翠儿招了招手:“小翠儿,你回去罢,跟你家姨娘说我今晚有要紧事去,不会去她院子了。”
奔到面前的小翠儿弯了弯膝盖,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国公爷,那奴婢先过去回话了,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哪,有什么事儿别熬夜,先缓缓呗。”
楮国公笑了笑:“你这丫头,跟你那姨娘学得啰啰嗦嗦的了,快些走罢。”
褚昭钺深深的望了楮国公一眼,大伯父这般说,仿佛对大姨娘还挺满意似的,那他的心是不是依旧如往昔一般只装着沈家大娘一个人呢?
“昭钺,快走罢,还愣着作甚。”楮国公将小翠儿打发走,便催着褚昭钺动身:“我这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好,我带你去。”
楮国公没有带长随,跟着褚昭钺出了国公府,两人骑着马从京城的街道上穿过。此时已经是戌时末刻,两边行人稀少,马蹄声嘚嘚作响,将这深夜里的寂静踏破,似乎在耳边敲响着钟锤,点点的打在心上。
“昭钺,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机缘巧合,而且也不是我找到的。”褚昭钺转头看了楮国公一眼:“是芳华找到的。”
“啊?钱姑娘?”楮国公吃了一惊:“她怎么知道妙音的事情?”
若是说褚昭钺找到了沈妙音,或许是听着府里的老人说起陈年旧事,而万万没想到找到妙音的人竟然是钱姑娘,这就让楮国公十分震惊,怎么会是这样?便是用无巧不成书也难以解释这其间的联系。
“沈家大娘被人戕害,身子很不好,她的儿子来济世堂请芳华去看病,就这样认识了。”褚昭钺看了看楮国公发白的脸色,有些不放心:“大伯父,怎么了,你还好罢?”
“我没事。”楮国公将缰绳一拉:“那她现在就在济世堂?”
他忽然想到了上次去济世堂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青衣少年,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难道他就是妙音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