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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讨论去城堡的人

很快,弗利克带回的这个坏消息就在这小小的村庄流传开来了,柯尔兹带着女儿、尼克·戴克,手中提着弗利克的孝心赶回府内。只留下了兴奋的弗利克及他的二十多个听众,其中还有几个茨冈人,他们在这些维斯特人中一点儿也不兴奋。这些人围着弗利克,连珠炮似地问这问那,而弗利克则趾高气扬地回复着,仿佛他发现了一件大事。

“确实!”他反复地说:“城堡的烟会继续冒个不停,直到把它全部烧光。”

“谁会干这件恐怖的事呢?”一位老妇人双手合十地问。

“他!”弗利克加重了语气,“就是恶魔苏特,这个专搞恶作剧的家伙。”

经他这一番话,大家都想看看城堡主塔上的烟,到后来他们中很多人说他们也看得非常清楚,其实离这么远他们根本就看不清。

这个奇异的事件引起了出乎意料的强烈反响。如果你处在维斯特,也会对此深信不疑,并非对冒烟的现象,而是相信这在当地引起的反应不足为奇,因为人们一直认为喀尔巴阡城堡已好多年都没人居住,现在突然发觉有恶魔住在里面。我的上帝!这是多么恐怖的事啊!

维斯特村有个酒馆,无论喝酒的还是不喝酒的,没事的时候人们总爱往那儿跑,但那只是少数的闲人。这也是全村惟一一个对外开放的客栈。

客栈的老板是谁呢?他是位名叫乔那斯的犹太人,一个和善的人,大约60岁,外表和蔼,一双有点像闪米特人具有的黑眼睛,鹰钩鼻子,大嘴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蓄着传统的山羊胡子。他八面玲珑,热心助人,他愿意借小款项给周围邻居而不太在乎他们是否有能力归还,利息也不很高,尽管他指望借钱人能在约定的日子还钱。假若特兰西瓦尼亚所有的犹太人都像客栈掌柜那样乐善好施的话,那人人都会像住在天堂一般。

但可惜乔那斯只是他众多教友、同行中的异类,那些客栈老板、肉食店掌柜,卖酒和食杂——经营放债这一行当主要是出于对罗马尼亚农民前途的考虑。土地正逐渐地从本地人手里过渡到外国人手里。因不要再付额外的钱,这些犹太人正在成为真正的农场地的主人。这些土地是以还高利贷的方式抵押给他们的。假设“圣地”不是在巴勒斯坦,那么有一天它或许会出现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版图上。

这个被叫作“金玛阡”的客栈——位于维斯特主干大道另一边平台的拐角处,与柯尔兹是对门。那是一个旧窝棚,石根上是木板墙,有几处地方曾经修缮过,但葱茏的草地一片青翠,外观十分可人。那是座只有一层的平顶房,一扇玻璃门正对着顶楼平台。进入屋内,首先是大客厅,正中央一张桌子上放着干净的玻璃杯,旁边是长凳,油漆的橡木橱具里摆放着瓶盆碟罐。墙角有一个檀木柜台,乔那斯站在柜台后面随时招呼顾客。

阳光从面向平台的那面墙上的两扇窗子照射进来,对面靠街墙上还有两扇窗子。一个被浓密的爬山虎和攀附植物幕遮掩着,挡住了外面的景色,只能透进一点点亮光;另一个打开时,可以观赏山下乌尔干山谷的全貌。俯瞰几英尺的坡下,纳亚河汹涌喧嚣。在河的一岸这条急流从奥加尔高原的源头处顺流到山地的斜坡上,喀尔巴阡城堡就耸立在高原上;在河的另一岸,山上丰富的溪水流下,水哗哗地汇进瓦拉几亚的希尔河。

右侧六间小房通过走廊与大厅相连,足够为寥寥的几个过边境前想在金玛阡歇歇腿的过客住宿了。他们无疑会得到店主的盛情款待,且价格公道。店主还好心地从邻近市场买来上等烟叶招待客人。乔那斯本人则在一间狭小的顶楼上休息,其古式窗子探出铺满野花的茅草屋顶,对着那个平台。

今天,也就是5月29日,金玛阡客栈又是顾客满园。其中包括柯尔兹法官、哈默德老师、尼克·戴克等维斯特村的十多个重要人物,当然还有小人物弗利克。不过帕塔克医生缺席了,因为他的一个老病人快要咽气了。他事先曾告诉过大家,病人一合眼他马上会赶过来。

在等待帕塔克医生的时候,他们一面吃喝一面聊着白天的重要发现。乔那斯给一些不喝酒的人端来了那种“玉米面糊”,这种东西掺着新鲜牛奶很好喝。他给另一些人端来了几小杯烈性酒,这酒倒在罗马尼亚人的喉咙里就跟喝凉水一样,“德国烈酒”一杯值大约半个苏的,特别是“雷基酒”,是种烈性白兰地,深受当地男人的青睐。

必须知道此处客栈的规矩,一般老板只招呼坐着的贵宾,因为乔那斯注意到坐客要比站客喝得多几倍。今天肯定生意兴隆,因为座位都被坐满了;乔那斯手里端着酒瓶,从一张桌转到另一张桌上,把那些应接不暇的空杯子斟满。

已经是晚上8点钟了,他们从傍晚一直聊到现在,还不能决定他们应该做些什么。但有一点是他们一致认可,如果喀尔巴阡城堡里住着陌生人的话,那么这将对维斯特造成威胁,就跟城门堆满炸药一样。

“情势紧急。”柯尔兹老爷说。

“非常紧急。”哈默德先生重复道,一边吧嗒着那从不离口的烟斗。

“可以肯定,”乔那斯接着说,“城堡的恶名对这儿附近的山村影响极坏。”

“而且目前,”哈默德先生说,“又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本来此地游客就稀少。”柯尔兹老爷说,一边叹了口气。

“现在更不会有人来了。”乔那斯附和道,也随之叹了口气。

“村民已不能安居于此,”一位喝酒者说。

“我将第一个离开,”不远处的一个农民说,“我把葡萄园一出手就走。”

“这个时候谁还会买你的葡萄园,老兄,”乔那斯说。

可以听出他们谈话的真实用意,城堡冒烟所造成的人心不安,从而诱发一些人的利益损失。金玛阡客栈将因没有顾客而关门大吉;客商不敢从此路过,不路过,柯尔兹老爷就收不到借路费;人们不再想在此地居住,再好的土地再低的价格也没人要。原来的精灵鬼怪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现在可以看到它的形迹了,这对原本落后愚昧的村民是多大的打击呀!

这时,牧羊人弗利克觉得他该提些建议,不料一张嘴却又觉得不妥。

“也许咱们应该……”

“什么?”柯尔兹老爷问。

“上那儿去看看,老爷。”

这帮人大眼瞪小眼,然后耷拉下眼皮,无人搭腔。

半天,乔那斯接过话头对柯尔兹老爷说:“您的牧羊人,”他语气很坚决,“刚才指出了咱们惟一可做的事。”

“到城堡去?”

“是啊,乡亲们,”乔那斯说,“比方城堡主塔的烟囱里真的冒了烟,那必然是有人生了火,而又比方有人生火的话,就必然有一只手来点它——”

“一只手!——可能是只爪子!”一个老农民叫道,一边摇着头。

“手还是爪子,”乔那斯说,“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在鲁道夫男爵离开城堡后烟囱第一次冒出烟来。”

“很可能以前也冒过烟,或许没人看见,”柯尔兹老爷提醒道。

“我不这么认为。”哈默德突然打断他。

“我只是说有可能,”柯尔兹指出,“因为我们以前从未用望远镜来观察过城堡那儿的情况。”

这话很有分量。这种情况可能经常出现,甚至连牧羊人弗利克都没注意,尽管他眼力很好。但无论怎么说,可以明确的是的确有人住在城堡里,这对乌尔干和维斯特的村民来说是件令人异常恐慌的事情。

但哈默德先生马上用一个反对意见来维护他的立场:

“你们认为真的是人吗?请原谅我不相信这一点。人怎么会想到躲避在城堡里呢?有何原因呢?他们又是如何进去的呢?”

“依你之见那是些什么东西?”柯尔兹老爷问。

“超自然体呀!”哈默德先生加重语气说,“可能会是神灵、小妖精,甚至是那些长着美女相貌的危险的蛇妖呢?”

话言未落,所有的眼睛都朝门、窗子、大厅里的烟囱望去。这帮人也在考虑他们会不会看见一两个这位教书先生所描绘的幽灵。

“不过,朋友们,”乔那斯大着胆子说,“假若是神灵的话,我搞不清他们为什么要生火,他们可用不着做饭呀……”

“八成是魔法吧?”弗利克问,“你忘了他们在施魔法时是要点火的吗?”

“顺理成章嘛。”哈默德先生说,神态不容置疑。

所有人都相信了,都认为那些选择喀尔巴阡城堡作为它们根据地的毫无疑问是妖魔鬼怪,而不是人。

尼克·戴克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古老神秘的喀尔巴阡城堡,它尊贵的过去和特异的外貌,同样令他充满了敬畏和好奇。但他是个勇敢的年轻人,曾冲动过好多次,想为了破除村民们的恐慌而冲进去一探究竟。

但这个凶险的念头遭到了米丽奥塔的极力反对。这种计划只能存在于自由的光棍汉时期,但现在有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他不得不考虑到爱他的人的感受而一意孤行。善良的未婚妻现在仍日夜担心他会由于冲动而去做这种傻事。不过尼克·戴克目前的表现还很令她满意。但她也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她很了解她倔强的未婚夫,他要是想干什么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现在这种场合,米丽奥塔会惊恐地猜到年轻的尼克·戴克又有了这种冲动。

但连勇敢的尼克·戴克都没有明说出来,别人更不会傻到在城堡的鬼魂闹得正欢的时候去送死。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法官大人年迈体衰,教师教务繁忙,客栈老板生意正旺,牧羊人不能让羊饿着,农民则要照料农忙。

所以每个人心里都在犯嘀咕——“谁去就等于把自己送上鬼门关。”

突然,响亮的开门声令众人心头突地一跳,进来的是帕塔克医生,一点也不像哈默德口中所说的美丽迷人的美人蛇。

老病人去世了——尽管这没法说明他有回天之力,可也表示他有先见之明——在众人散去之前他匆匆赶来。

“他可来了。”柯尔兹老爷说。

帕塔克医生赶忙与大家握手寒暄,就跟平时给大家发药一样,他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说:

“嗬,乡亲们,是那个破城堡,那个恶魔苏特的城堡,让你们这么操心!……啊!一帮胆小鬼……主城堡愿意冒烟,那就让它冒去吧!咱们这位大学者哈默德不就整天冒烟吗?真的,整个这地方都在议论纷纷。我出诊期间就只听到这些!……不就是小妖在那儿生了点火吗?为什么不许呢,如果它们的头受了风寒的话?5月城堡主塔的石头房间里肯定还很冷的,要么是给亡灵做烤面包。我相信它们在那边也需要些食物——就是说,如果人又活过来了是千真万确的话?……也许那是几个上苍的面包师在烤炉前取暖哩。”

他旁若无人地大发言论,令所有维斯特村民侧目。

由他吹去吧。

他的吹嘘告一段时,柯尔兹老爷问:“照你说,大夫,城堡里的古怪事与我们无碍了?”

“无关紧要,老爷。”

“你不是曾扬言去拜访那儿吗?如果大家举荐你的话?”

“我!……”医生对别人重新提起自己的吹嘘表示反感。

“没错,你不止一次要因此与人打赌!”哈默德老师超凡的记忆力从无人怀疑。

“我的确说过……那是……当然……说着玩嘛……”

“现在就看你的啦!”哈默德紧追不舍。

“让我去?”

“对,这并非故意挤兑你,而是诚心诚意请你去。”法官大人作了重要补充。

“你们得想清楚……好朋友……现在……如此的请求……”

“算了,你如此推三阻四,”乔那斯老板叫道,“我们仍旧和你打赌。”

“你们是向我挑战……”

“没错,勇敢者。”

“乔那斯,别太过火了,”法官说,“别这样对待帕塔克。大家都知道他一诺千金,说到做到——为了全村甚至全地区,他会拿治病救人的精神的。”

“你们一直在等我,原来是为了叫我到喀尔阡城堡去……”帕塔克顿时面无血色。

“你责无旁贷。”法官的语气不容置疑。

“求你们了,朋友们,求你们理解我,讲点道理。”

“我们很理解你。”乔那斯道。

“那么就请公正些吧。我到那儿去能干什么呢?我能发现什么呢?或许那里只有几个在城堡里隐居的君子,他们又不会伤害大伙。”

“那不正好,”哈默德反唇相讥,“如果他们是正人君子,那你更无需害怕了,再说这不正好让你给他们看看风寒?”

“假如那里需要医生的话,”帕塔克医生说,“他们要是请我,我二话不说——肯定——去城堡。可现在没人请,我就哪儿也不去,况且不给钱我不会白给人看病的。”

“你的劳动会得到酬谢的。”法官说,“甚至一小时的酬码也不菲。”

“谁会给我钱?”

“我!——还有大家——你随便开个价!”客栈老板和一些人随声附和。

虽然帕塔克把话说得很大,但和维斯特的村民没什么区别,外强中干。但作为破除迷信的一面旗帜,他历来对传说不屑一顾,现在发现自食其言是多么难为情。事实上就算酬劳再高,他也不敢拿生命开玩笑。所以他就只能尽力使大家相信花这么多钱而让他白跑一趟是多么不值得。

“听我说,医生,”哈默德打断了他的解释,“你根本不必害怕,你不相信迷信吧?”

“我当然不信。”

“即然如此,或许那不是妖魔鬼怪,而真是一些隐居的人,你只是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学者的推断合情合理,令人无法抵赖。

“教师先生,我不是不敢去,”帕塔克说,“我只是怕人单势孤,万一被他们扣在城堡……”

“那正说明他们很欢迎你。”乔那斯接过话头。

“那是,哦!可我在那呆得太久了,万一村里有人病了……”

“绝对没人生病,”法官断言,“刚才你的最后一个病人已经咽气,目前维斯特人都健康得很。”

“照直说吧,”乔那斯又急了,“你到底去不去!”

“我才不去呢!”帕塔克说,“但这并非我胆小,因为你们都了解我不怕鬼怪,我只是觉得这太荒唐了,甚至会让人笑掉大牙……一堆烂石头冒了点烟……或者像烟的东西,大家竟逼着我像傻子似的跑一趟。”

“我去!”尼克·戴克终于按捺不住心头压抑很久的冲动。

“什么,孩子你?”法官惊奇地问。

“对,是我,但不是我一个人,我要帕塔克陪同。”

帕塔克就像被人扎了一针,他跳起来仿佛要随时逃掉。

“尼克,你犯什么傻?”他说,“我俩一同前往,哦,这也可能是很浪漫的旅行,如果这确有效果……对了尼克,你也知道没有路通往城堡呀……没有路是没法到那儿的!”

“我已经说了我要去,”尼克·戴克说,“我不像有的人说了话不算数。”

“但我——我从来没说过。”帕塔克叫道,奋力向后躲着,好像有人在用力向后拽他。

“你说过!”老板首先反驳。

“是的!是的!”众人随声附和。

帕塔克这回真是四面楚歌,无处求援。唉!谁让自己吃饱了没事爱吹牛呢,但没料到报应不爽,很快就自己打了自己一记响亮的嘴巴,很快就会被维斯特人甚至整个乌尔干地区的人瞧不起,因此他咬咬牙打算豁出去了。

“那好,你们怎么说就怎么做吧,”他说,“虽然没什么用,但为了大家,我同意和尼克·戴克走一趟。”

“太伟大了,帕塔克!”金玛阡客栈欢声雷动。

“什么时候去,随尼克的便吧,”帕塔克很自信地说,但流露出的沮丧谁都看得出来。

“明天一早就走!”尼克·戴克大声说。

随着这句豪言壮语的是长久的沉寂,可以看出维斯特人心头的激动。酒杯空了,罐子也空了,但没人起身,没人有离开的意思,虽说这么晚了,乔那斯瞅准这个机会再斟一轮德国烈酒和雷基酒。

万籁俱寂中突然响起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

“尼克·戴克,明天不要去城堡!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这是谁的声音?它自何方传来?没有一个人讲得出,好像它来自空气里,或者是天外来音……

恐怖达到了极限。人们都不敢看别人恐慌的表情,他们甚至不敢说一句话。包括最勇敢的尼克·戴克也想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以肯定,那声音就是在这间大厅里发出来的。看林人走近柜子,打开门。

没人。

他打开房门,走到外面,沿着平台跑到维斯特的大街上。

也没人。

一会儿工夫,所有金玛阡内的人都离开了客栈,店老板乔那斯赶紧把门上了两把锁。

那一夜,恐怖笼罩着整个村庄,维斯特村的村民们好像受到了某种幽灵的警告,把自己牢牢地闷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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