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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意外中的意外

回过神来,大二的课程安排得很紧张,满满的一周课上下来,周末的时候居然还要不停的看书复习消化各种内容,不过他们班的老教授越来越喜欢君旻天倒是有目共睹的,经常单独交给她一些任务,甚至有人私下议论,这老教授可是文学系的顶尖人物,肯定是年纪大了想要找个继承人什么的。

当君旻天听到这些言论时差点笑晕过去,即使她本硕博连读最后跨越李莫愁级别成功晋升为灭绝师太,也距离他们的老教授很遥远呢。她不在意但是有人在意,比如一向不服气她的舒雅然就气得据说一连几夜都说梦话诅咒她。

当然这些都是极其夸张的,搞文学的同志们想象力丰富一点是好事,但太丰富了反而中伤到无辜就不好。

“想什么呢?”恰如一树枫叶陡然开放在祖国的山川间,秋枫赫然出现在君旻天眼前,越发风风火火如万丈艳阳。

“咦,怎么老是被你一找就找到了。”君旻天叹口气。

“你每天都从这条路走过,只要坐在这里等就行了啊。”秋枫茫然不解之后献媚的堆出笑脸,“晚上看电影如何?”

“你怎么忽然文艺起来了,不是拉着我去看你做一瓶液体里滴了一点液体的实验?等等,你要去看什么?”君旻天有些不敢置信。

“第一滴血,食人鱼,城中大盗……要不长江七号?”

“我都不想看啦。”君旻天甚是无奈的摇摇头,这孩子你究竟是怎么唱出那么美丽动人的歌声做出那样美丽动人的神姿的?你不精分,你的粉不精分,可是我很精分耶——这种好莱坞式电影除了看的时候视觉冲击力强大,等静下来只感觉空荡无感,毫无内涵啊毫无内涵。

“你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我,你心里到底藏着谁?”秋枫的目光渐渐变深,深邃而闪烁着某种色泽,正如那些触及灵魂深处的歌声自他喉间发出去的时候的神情,他阳光灿烂的只是表象,

或许。

君旻天忽然一惊,像被猎人刺穿皮毛看到血肉的猎物,很受伤,“我……”她迟疑,“我的心是空的,能藏什么呀?你别胡乱猜想好不好。”

“是空的……我果然不在里面。”眸色一暗旋即恢复如常,他“呵呵”的笑起来,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印着的自己,如此认真得连自己都快不认不出来。

“秋枫,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

“嗯。”秋枫停住笑声,甚至有些要屏住呼吸,她很少这么喊自己的名字,尤其是这么认真的喊,都是他凑到她面前以致只有“你你”的叫法,“你身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诗意,我不懂那些说不好,总之,你是如此的特别,别致,美好,像下雨的天气里远山的树,让我移不开眼睛,无法不着迷。”

他说他不懂那些(文艺的东西)说不好,却说得如此动听,君旻天瞪大眼睛,难以想象认真起来的秋枫也有如此一面。

可惜,她终究是要伤害他的。

因为,他的确不在她心里,爱情这种东西,试过了,还是强求不来,所以关系越来越复杂,她已经感觉很无力,要怎么斩断这一切呢?

“好啦好啦,好不容易周末放松一下,不聊这些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看什么?”

“这要看电影院放什么喽。”

周日,秋枫系里有新的课题要研究没得休息,于是君旻天一个人在图书馆里呆了半日。下午肚饿的时候终于记得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打算一个人出去逛街,不要问为何不找其他同学相陪,见色忘友的家伙遍地都是的年代,还是孤身一人比较有保障。

走出校门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住她。

是流觞文学社的社长庄甬,据说这个甬字是很古典的形容词,姓得更好,庄周的庄,总之这个名字很文艺啦。

“什么事?”君旻天已经几乎不记得这个戴着眼镜古典斯文的同时也阴沉怪异的男生,专业是国际贸易,却满腔热血热衷于各种文学,估计大学专业肯定是在家长威逼之下选择的,不然,他们可能会是同班同学的,但见他走过的地方飘过一层黑云,还好,不是一个班的。

“这个。”男生递给她一本册子。

若不是封面古典文雅得好像淡烟流水的屏风,君旻天都觉得是邪教徒在向她分发宣传册,她低头接过,“泠梦”二字赫然入目。

“真不好意,才做好。”庄甬勾起嘴角微笑,语气一转,“听说你恋爱了?”牙齿的亮光一闪而过,像古剑跃跃欲出鞘,的确有特有的气势和气质,却不是君旻天想接近的类型。

“怎么用这个名字?你们文学社成员岂不都气死?”那是文学社集的诗集,大部分稿子都是社成员创作的,君旻天的诗稿只是其中很小的部分,却用了她的一首诗的名字作为集名。

“不要自作多情嘛,流觞成员多以朦胧诗派为主,正好这个名字很合适。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庄甬抚了抚眼镜。

什么?竟然说她的这个名字很朦胧诗派?有怪癖生涩吗?有似懂非懂根本不通吗?她一想到整本集子都以朦胧诗派为主,就越发觉得眼前这个人晦涩朦胧——

僵硬的笑笑,“不才在下的确恋爱了,不知阁下有何指教?”我谈不谈恋爱关你羽毛事?

“这个,不敢不敢,嘿嘿……”庄甬扶了扶眼镜,“我最近总是能碰到你的……前男友,和舒雅然,他们似乎在一起。”

伏初凌和舒雅然?

这样两个人居然在一起?好吧,这其实不关她的事,君旻天抱胳膊对庄甬邪邪一笑,“你喜欢她?”

“……”如古剑意欲出鞘的阴沉男居然脸色一冷,不置可否。

“不要不好意思嘛。”君旻天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可惜我也帮不了你,我已经跟秋枫交往啦,不能再回头找他让他甩了舒雅然的,很抱歉。”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拜拜。”庄甬笑了笑往学校里走去。还以为他会说“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有期”呢,不过渐渐走远的背影的确有点孤单落魄的样子。

乘公交车穿过几条街,到市中心后随便逛了逛,在一家名牌服装店里君旻天发现一件裙子很亮眼,是粉粉的白、长长的,很高贵慵雅,她知道以自己的姿色穿起来肯定很好看,但太贵了,作为学生族只能看看,而已,从店里出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靠近景点的路面上。

“无聊啊无聊……”一步一步踩着路面,君旻天小小声的叹息着,日子明明过的很充实,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人就是这样,闲着的时候羡慕忙碌,忙碌的时候又觉得心里很空,希望大家都闲着,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情投意合热闹非凡惺惺相惜,但筵席毕竟只是瞬间,空荡简单的日子才往往占据人生的大部分时光。

这里靠近景点,远远的可以看见古雅的建筑和苍郁的古树,很漂亮很有韵味的地方,但旅游的人很多,街上车流人流满满的,噪音很大,愈是繁华愈是寂寞。

但,突然——

哗啦啦一阵异响,紧接着是刺耳的尖叫声与鸣笛声混合一起,整条街炸开了锅。

君旻天的第一反应是出车祸了!但很快发现不是,不只是出车祸,目光越过人群望去,一座正在维修的建筑物的施工架子倾斜,大片的玻璃碎去一大半,那么多的玻璃砸在架子上之后,碎片瞬间飞落入人群,造成混乱的局面,导致两辆旅游车相撞,接二连三的几辆车再次撞到了一起,整条街陷入了瘫痪。

立刻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君旻天才放下电话,忽然耳边一声大叫:

“啊……有个小孩吊在施工架上!”

顺着人群的目光,一眼望过去,发现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被甩了出去,衣服的吊带正好扣住伸出来的铁架子,可能是汽车剧烈撞击的时候甩出去的——不对,不可能,难道是小孩自己爬上去的?

也不太可能,君旻天愣在那里,满脑子都在思考他是怎么上去的。

“架子在倾斜!”

眼看着本来就倾斜的铁架不胜小孩的挣扎,越发晃动起来,小孩子犹自扭动着身体,如此下去,虽然他只吊在二楼那么高的地方,但地上都是玻璃碎片,如果掉下去就更加危险,而且那里很多人都被玻璃扎伤拥挤在一起,混乱中,好多人在流血,像一片开着血花的地狱……

整个事件发生得太过迅速!警车和救护车都还没有来。

突然,为小孩担心的人群一片寂静,遥遥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顺着旁边的大树爬了上去,慢慢移到枝干一端,很快接近小孩吊在半空的位置。

是他!

君旻天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仔细的望着,怎么可能是伏初钰?那个被人暴打都不会还手的花心少爷?

就算他是伏初凌那样的运动好手他是大英雄他是大力士,这种事也轮不到他管啊,他知不知道万一失手从那里掉下去会怎么样?会被一地的碎玻璃扎成刺猬,再被因受伤流血而疯狂乱窜的人群踩在地下,就算没有摔死没有扎玻璃扎死也会被踩死的!

“啊……”人群一阵整齐的低呼——

树梢上的年轻人忽然放开攀住树干的双手,单凭双脚立在树上,慢慢倾斜身体企图靠近小孩,慢慢的慢慢的靠过去,除了受伤呻吟的小部分人,大部分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只有惊恐的呻吟声在耳畔飘荡。

“让一让。”君旻天挤进人群朝着伏初钰立脚的那棵大树拥去。

“呜呜呜……我要妈妈,放开我,呜呜……我要妈妈……”遽然,小男孩的身体被握住吊带的手有力的一扯,整个人荡了过来,落进树梢上年轻人的怀里,但出乎意料的是,小男孩惊吓过度,一口咬在年轻人肩窝处,年轻人手臂吃痛微微一抖,险些没有扶上另一条枝干,但幸好只是“险些没有”,他们不由掉下去。

那一刻,君旻天吓的哭了出来,挤掉眼眶里的泪,再去看时,他已经抱着小孩安然的落在地上,婆娑的树影下,身形清瘦挺拔的男子手在小孩毛绒绒的头上拍了拍,小孩的嘴巴慢慢松开……每个生命都如此珍贵,他不忍观看任何痛苦和悲剧发生,仅此而已。

“啊——”女人一声叫叫,惊天动地撼动浮尘!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撞在一起的汽车堆里忽然窜出一个女人,额头一抹晕红,冲了过去,从刚落地的年轻人怀里抢过孩子,狼嚎大哭之际穿着高跟鞋的脚倏地踹了出去,正中年轻人小腿。

怎么会这样?君旻天已经穿过众人,到了伏初钰面前,却见到这样的画面,忽然,一道清冷的目光注视过来,他发现了她。

“你为何抢我孩子?你这个恶魔!我要控告你!”女人痛哭声与控诉声并发,呜咽难辨。疯狂的女子说到“控告”二字的一刹那,他脸色忽然苍白了一点。

“喂,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君旻天彻底火了,没讲过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女人,一步向前,挡在伏初钰前面,傲然的垂视这个受伤失常的女人,可怜可以被怜悯和帮助,但无知绝对不可原谅。

“小丫头,你说什么?流氓,都是流氓!”女人眼睛了开始冒出红色火焰,一脚再次飞来,直踢向君旻天。

君旻天愕然一下,伏初钰对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逃!”牵手飞入人群。

这时,警车与救护车的声音响了开来,现场慢慢得到控制。

君旻天被伏初钰牵着右手顺利躲过女人的飞脚,钻出人群,奔向另一条街。

“累死了累死了……”君旻天抱着树喘息,剧烈奔跑之后两颊晕红,趁着白皙的肌肤,宛若白瓷上描画的初开的水莲,晶莹粉润,娇嫩欲滴。

不可否认,她真的很美很容易让男生移不开眼,伏初钰看着抱树大口大口喘息的女孩,如此狼狈的时候,她仍然有一股特殊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就像一幅精美的画或是一首精致的诗,总能紧紧勾住观赏她的人的心弦。

“咦?你怎么肺活量这么好?”终于回过神来的君旻天好奇。

“我忘记了。”伏初钰居然茫然的回答,好像灵魂不在这副身体里面,忽然,他眸色清冷、沉静的看过来,“你为什么要挑衅那个女人?”

“很不公平耶,你明明豁出命去救了她的孩子,唉,对了,你怎么会爬上去救人,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这一点都不像你这花花公子的行为啊,倒像个大侠啊……”

“这件事到此为止。”伏初钰眉心不经意微皱,女人有时候真的很烦,青亦如此,艾颖如此,君旻天似乎也是如此,真是不可思议。

“你在讨厌我?”君旻天有些迷茫,静静的问出这么一句话,也跟着安静下来。

枹树的女人忽然安静下来,这让伏初钰好奇,她很敏感,几个月不见她都快忘记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她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在她面前,内心生出感觉逃无可逃。

但是君旻天绝对猜不到此刻伏初钰是这么想她的,如果她知道定然要笑晕,如果她能看透他,就不会这么困惑着了。

“没有,我不会讨厌任何人。”伏初钰清清冷冷的调子,没有妩媚勾人的笑,可能是觉得在能看透他的人面前假装妩媚很浪费力气,却意外的多了种慵懒的韵味,他似才想起奔跑的疲惫深吸了一口气,“除了我自己。”

什么?君旻天有些目瞪口呆。他说这些话分明是在向她敞露心扉,这是做梦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今天发生了。伏初钰淡淡看了她一眼,往前走去。君旻天跟着他,心居然如小鹿跳动的好厉害。

两人跨过围栏,走进葱郁茂密的树林,林林碎碎的假山里有很多竹椅,伏初钰捡了一个靠着香樟树的竹椅坐下,他其实很累,救人纯熟意外,再加上奔跑,对于不怎么经常运动的人来说运动量显然超标。

夏末的风吹过,树影沙沙清凉,鸟语嘤嘤,花香萦绕。

君旻天暗自思肘,他们这算不算良宵美景浪漫相约呢?

“一个人逛街?”她坐到他身边,尽量忘记方才各种恐怖的画面,笑得灿烂甜蜜,同时也是好奇。

“嗯。”伏初钰答道,抬头望着树冠和被绿色遮住不可见的天空,目光映着绿色,平静安然,“你不是也一个人?秋枫呢?”

“你都知道……他有事情啦。”君旻天叹气,她都快忘记秋枫做的好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何况期末联谊晚会伏初钰就在身边,“一个人逛街不是因为太无聊就是因为太寂寞,我是因为无聊,你呢?”

记得某诗人曾经说过:人走进熙攘的人群,就是为了掩盖自己滔滔的沉默。

“……”他沉默。

“你有那么多情人,还有温柔美丽淑女大方的女朋友,不会是因为寂寞吧?其实我也是因为寂寞啦,我都说出来了,你还是承认吧?”君旻天嘴角有些抽搐,她当然也与所有人一样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剖析自己。

“嗯。”他仍旧看着夏末的绿色。

“我喜欢你。”君旻天认真的看着这个只看风景看得眼色透明浑然疏淡的男子,“虽然知道对你表白肯定徒劳,但既然机会在这里,我不想错过,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伏初钰忽然转头,眼眸微缩,看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犹如像狮子发现猎物般的光亮,“我知道。”

他竟然这样回答。

君旻天完全是哭笑不得,表情一再抽搐,僵硬了半天,还是苦涩的笑笑,“可是你有艾颖,我有秋枫,怎么办?”

“呵呵……”他低低的笑起来,是妩媚勾人的笑,“你这样的女孩太天真了,真好笑,我居然会觉得你能看透人心。”

“我是认真的!”君旻天已经笑不出来了,“我不会要秋枫的,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要他的,你甩了艾颖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假装是女朋友而已。”伏初钰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绚烂耀眼。

“你怎么可以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你难道不知道在爱情里女生很容易受伤的,你难道没有心吗?不用心去感觉吗?如果不喜欢她们,为什么还要跟她们交往,只是需要一个人?假装是女朋友?你为何要假装?”

他的脸色慢慢苍白,她忽然打住。

静静坐于竹椅上的男生一言不发,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像法院被告席上承受所有控告和指责的罪人,在等待被提上绞刑架,等待世人加注其身的报复,更像火苗上扭曲炙热的空气里最后一片树叶,即将被焚烧,焚成残灰和着冬雨化成最后一点冷色,沉落进他的眼眸。

君旻天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词——断枝紫萝——“从此以后,我最爱的这一条幽径,我真有点怕走了。我不敢再看那一段悬在空中的古藤枯干,它真像吊死鬼一般,让我毛骨悚然。”

现在的我很想死,但我很怕去死……

她圆圆的大眼睛里慢慢映出的夜晚雨幕下吊在枯枝上没有眼泪的布偶,残破不堪,长满青苔。吊死的布偶不知前世的苦痛,或许给它换一件华丽衣裳,可以笑得销魂蚀骨。

而她仔细再看去,所有的幻影如涟漪击散,伏初钰正笑如芳华,眉眼弯弯的望着她。

“那天的话,是真的。”他笑着说。

“哪天?”他说话总这么让人费解,如此难猜吗?

“如果童年时候开始爱,已经超过十年了,遇到你之后,我似乎梦见过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笑得很耀目,眉眼间越发蒙蒙的如水雾萦光,像极了坠落人间的天使。

“你都梦到什么了?”一刹那,君旻天有些头晕,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我喜欢赶着大白鹅去草地,但是有个女孩老是跟着我,我觉得很烦很烦,就放出大白鹅咬她,结果那个女孩吓得逃跑,摔进水洼里,哭得很惨,粉红的裙子都脏了,后来不记得了,似乎又发生了一些事,她不怕死的又来找我,可能是秋天,金灿灿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我很生气,用打小鸟的弹弓打了她,没有了,就这些吧,有发生过吗?这些都是真的吗?还是只是我一时的梦?”伏初钰认真的看着君旻天,“你在哭。”

“是啊,我的裙子是新买的,就是特意第一次穿去给你看的,结果……结果回家又被骂得很惨啦,你放大白鹅咬我不是这一次,是经常啦,但是用弹弓只打过我一次,我的肩头却疼了半个月……这些,都是发生过的,是真的,……可是,不知道,你童年是不是也很多情人啦,说不准你想起来的这些的女主角不是我呢。”君旻天不争气的抹了一把眼泪,本来是蹲在地上,最后坐在地上了,哭得很难看。

“呵……原来都是真的……”

风忽然停了,树叶完全失去动静。

“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是这么长情的女人呀。”伏初钰抽出面纸递过去,“地上不好,起来吧。”

“你不扶人家一把啊?花花少爷居然不懂得怜香惜玉!”君旻天哭得难看的要死的脸强作玩笑,看得伏初钰失声笑了起来,他扶起她坐回竹椅,如此面对面的姿势,君旻天愕然发现伏初钰肩窝有隐隐的血迹。

那个小孩居然咬破了他的肌肤,而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去关心一下伤口!

“你这人怎么这样?”君旻天抬手在他肩窝那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去医院。”

“你这个女人真得很奇怪,这又不是狗咬的,难道要去医院打狂犬疫苗?”伏初钰说。

“噗……”君旻天忽然心情大好,用面纸把脸擦的干干净净,她真不知道这个人还这么幽默,真是性格多变的要命,或许这样的人不适合做朋友吧,大部分人会觉得恐怖,可是他明明被很多人喜欢,可见爱情这团火,是有多少飞蛾愿意飞扑上去的啊。

“我喜欢你。”她认真的看着他,眼睛有些红肿。

“我知道。”他也看着她,但神情让人猜不透。

“喂,我都表白这么久了,第三次说这个句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给我结果啊!”君旻天有上去使劲摇晃他的冲动,奈何此人太高,摇晃起来似乎不那么顺手。

“你不应该被牺牲。”他静静的说,目光和语气都出离的温和,活像教堂里的神父,“我不需要爱,你也不应该被牺牲,以后还是做陌生人吧。”说出这些话时,他越发温和得如浸在月光里,心里有多不舍,这个时候他没有想过。

“那么那些女人呢?你为什么接受别的女人,而唯独要我、要我与你做陌路人?”君旻天方才的好心情全部被掠夺干净。

“或许,因为,我太,自私了。”太自私,才能允许别人的牺牲,但唯独不愿我爱着的你受伤害,我真是太自私得有罪,罪恶的该去死。他仍旧笑如芳华,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理由?什么叫不应该被牺牲?跟你在一起,会怎么样?会……”君旻天喉间梗塞了一下,才说道,“会死吗?你这是什么逻辑?李青亦的死我都在,她根本就是自己的问题,她不过是想成就自己而已,你知不知道白怀容?”

伏初钰的脸更加白了一些,是血色褪尽的那种白,“我加入乐队的时候,他不是已经走了?不认识。”

“他是李青亦的前男友,我猜,她是因为爱情接二连三都失败,死志早就萌生,你跟她在一起过,难道不知道?”君旻天步步追问。

“我……”伏初钰背靠上香樟树,有些愕然,也有些困惑,“没有听她说过。”

“所有你的‘跟你在一起就会被牺牲’的言论根本就是胡扯,我就是喜欢你,你不能以这样的理由拒绝我,我不接受这样的拒绝!”君旻天站起来,就立在他面前。

树叶开始沙沙作响,天空已经变色。

“我不知道她还有其他伤心的事情,但她……”但她还是死于与我的分手,伏初钰这样想着,你只不过是想我摆脱这个阴影而已,但根本于事无补!

“轰——”雷声闷闷的响起来,树木开始随风奋力的摇曳。

“爸爸,在我十岁的时候,开枪自杀了……”伏初钰无奈的摇摇头,豆大的雨滴“啪啦啪啦”砸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就因为我一时好奇贪玩,从阳台摔下来,多流了些血,送到医院需要补血,然后,验出血型不对……我不是他亲生的,他跟妈妈吵个不停!”

十岁之后,原本幸福快乐的他,从王子变成囚徒。

“起来啦。”君旻天握住他的手腕,拖着他进了不远处的亭子,幸好此亭三面都是假山,且背着风向,能遮住全部风雨。

但风雨来势太强,他们已经淋湿。

水珠顺着那一抹雪白的发丝慢慢滚下来,如冰雪化成冰水,落在脸颊上,慢慢滑下来,就像他滑落的泪水,他并没有哭,只是眼中空茫茫一片。

天空越来越黑,亭中越发黑暗,光线暗淡到她已经看不清景物,也不到他的神色。

而这样,他恰好觉得很安全,没有别人看见,躲在黑暗里,浸在暴风雨中,身边都是腐骨和虫蚁,在地狱之下的地域,就像躯体已经死去,躺在冰冷黑暗的地下,所有的罪过都已经得到偿还。

“后来呢?”她知道他不肆意的疯一下会更加抑郁到一个极点,所以不得不问。

沉寂。

沉寂很久,君旻天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低沉柔软的声音响起。

“后来,我们从黄叶路搬走了,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是走的时候,爸爸将爷爷留下来的枪带在身边,我想,那个时候他可能是想杀了妈妈或者我……后来,妈妈有了孩子,孩子……一个即将来到人世的生命……”他说的很慢,却没有吸气只是呼出气息,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如断线的雨帘摔进土壤。

当君旻天意识到他没有吸气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在窒息的边缘,身体贴着身体,她没有多想毅然抱住他,手指不停的在他胸口抚顺,“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这样,乖,呼——吸——呼——吸——”

“那天,我没做什么,真的没有,他们又吵起来,我都听到了,爸爸要把我送走,妈妈不要,他们打起来,妈妈摔下楼梯,还没来到人世的生命,死了……”伏初钰慢慢的吸了一些空气,眼睛湿热、灼热,如心中的灼烧,很久不愿想起来的那些画面,一幕一幕,在脑海里纷飞过场,血在楼梯拐弯处蔓延开来,顺着晕过去的女人的脚边慢慢的蜿蜒。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黑暗,一阵雷声清脆震响,雨幕更加密集。

“我想爸爸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吧,他并没有抛下妈妈,及时送她去了医院,我们都很安全很健康的时候,漆黑的夜里,他用湿毛巾包住手枪,打穿了心脏……”声音含糊,伏初钰伏在她身上,风声雨声和雷声都很大,但她听到了他在哭的声音。

是低低的饮泣,从绷紧如弦的心跳声传递过来的。

触及他身体的地方都是湿热的,她本以为是雨水,但很快知道不是,原来,他浑身都是汗水,而他正像被抛进热水里,等待被煮熟的猎物一样颤抖着、惊恐着、挣扎着,在绝望的深渊得不到抽身。

“我害死了未出生的孩子,害死了那个男人,害死了那个疯女人,我满手都是血,不是他们自己开枪打死自己的,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毁灭了他们的灵魂,我满手都是血,该下地狱的是我……该死的是我……”他忽然不说爸爸也不说妈妈,只说“那个男人”,和“那个疯女人”……

君旻天也开始发抖,但她不能发抖,如果被伏初钰感觉到她的颤抖,他会认为她也害怕他,他就会彻底崩溃的,从来没有想过,花花公子的妩媚风流的外衣下是这样一颗……心——怎么说呢?本想用“脆弱”形容,但真的是脆弱吗?这种经历落在自己身上,恐怕她早已受不了早就进了精神病院,或是早就……死了吧。

“他们?”君旻天再次疑惑,他说的是两个人开枪自杀了,难道他的妈妈也?“那个疯女人”?他怎么可能这样形容自己的母亲?

“是,他们都是如此,讨厌我抛弃我。”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已经很好很好了吗?你是伏初钰,不是没有人要的璩钰。”她像拍着摇篮里的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

“你不怕我吗?”伏初钰的声音已经沉静下来,他慢慢站直身体,渐渐的不再颤抖。

“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怕不怕我呢?人家说写诗的人大部分都会走上绝路……”她承认自己不过在胡扯骗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写诗,顿时觉得以后都不要写了,因为写出来也是骗人的,她没有诗人该有的所谓的宿命论的情结,不可能如海子去卧轨,如顾城去……他们,都很残忍,而她绝对不会。

与她相比,伏初钰更相信宿命论,更有很多不好的倾向。

“你……”伏初钰退后一点,站直身体的时候,她的高度还不到他的肩膀,他仍旧任她握住自己的手腕,俯视着她,显然很惊讶这个女子会有这样的想法,“红尘之外,是你在红尘之外,还是红尘之外没有你?”

君旻天彻底被惊到,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承认自己是“断枝紫萝”了。她克制住激荡的心情,缓缓的说,“你真的有自杀的倾向……我想,你该找个人分担,很多事情,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秋枫也这么说。”

她再次被惊倒,秋枫也这么说?那个阳光明媚的大男孩,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找个人?是你吗?”伏初钰淡淡笑了几声,算是调侃,他恢复起来实在太神速,以致听故事的人还在各种漩涡里不可自拔的时候他已经若无其事了,这太让旁人困惑迷茫。

“被你看穿啦,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君旻天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还握住对方的手腕,忽然松开手,脸上发烫,估计已经红的很难堪,这么想着就更烫了。

乌云渐渐消散,雨逐渐停了,夏末的黄昏,光线仍旧很强烈。

空气里一股雷雨过后香樟树散发出来的香气,清新宜人。

“你都还不了解我全部的过去,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怕吗?”光线好起来,他看着她一脸红晕,仍旧困惑,明明方才已经决定要做陌生人,居然真得舍不得。

“我们都是疯狂的人,难道不是吗?最难以做到的事,是开心的生活下去,努力、拼搏,实现梦想。”她仰视着他,发觉他的头发比初见的时候长了很多,那一缕白发已经长到耳朵那里。

梦想?

音乐、舞蹈、文学、绘画,曾经忙碌过很多东西,但什么才能称之为梦想呢?他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天赋,但认真做这些东西,不过是想博取一些人的注意和喜欢。但都是那天之前,而已。

那天之后,还有什么能称之为梦想呢?

“你没有想要得到却还没有得到的东西吗?”他不说话只是出神,她忽然惊慌起来,今天已经见过他很多的不同面,这种样子比去做危险的事情还叫人窒闷,在迷茫吗?她忽然后悔起来,不该提“梦想”这种东西,梦想是小百姓们才会有的渴望,他是伏氏的少爷,又如此多才多艺,还有什么是想得到却得不到的?

何况,对于一个长久以来有自杀倾向的人,梦想,是根本不会有的存在。

“我想要的,基本都失去了。”他淡淡的说,“但现在我有新的目标,”他忽然一笑,眼神透出一丝狡黠,“但是,秋枫会不会拿刀来砍我啊?听说他追你追的很辛苦才到手的。”

“呃……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会尽量跟他说清楚。”伏初钰回答,忽然一怔,欢呼起来,“你!你是接受我的告白了?哇哇哇……”她顿时背过身去,叉腰仰天长啸三声。

“呃……”伏初钰满脸黑线,这真是那个会唱歌会写诗的漂亮女人吗?

“送给你。”

“什么?”

“里面有我的诗哦,我不打算再写这种东西了,这算是纪念吧。”

“泠梦,什么东西?为何给我?”

“放在你这里更有意义。”

碧玉湖畔,夜风习习,霓虹迷离。

“到底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到这里说?”秋枫阳光帅气的侧脸在华丽的灯光里,居然有股杜若礼所说的情歌王子的味道。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你可以恨我。”君旻天娇丽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眉心微蹙,映着湖水霓虹的眼睛,盈盈似水。一阵风吹过,一丝长发绕着脖子拂在身前,风消发丝垂落至腰。

夜色下如此曼妙动人的女子,一直在撩动心弦,让人无法控制心境,神驰很远很远,但秋枫知道,这事早晚都会发生的,他们已交往了三个月,可就连最普通的恋人最起码该有的一个吻,都没有,他早就有感觉,她不是不愿接受他,而是她心里藏着别人,她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个时空,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总给人一种灵魂不在此时此地的感觉,就像在过去的某个地方早就消失了。

“是谁?能告诉我吗?”

君旻天抬头看着他,天桥上有汽车来来回回的疾驰而过,碧玉湖波光粼粼,人世如此美好,这个问题即使她沉默也于事无补,缓缓说出教她心神摇动的三个字,“伏初钰。”

只好祈祷能如愿——他们不要变成敌人。君旻天私心以为,伏初钰或许只有秋枫这么一个朋友,不一定知根知底,但绝对知心。

“是他……”秋枫语气飘起来,又落下去,“居然是他,我怎么没有想过会是他?”

“对不起,这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不要怪在他身上,我……我不想因此影响你们的感情。”君旻天几乎是语句错乱,不知道如何表达,如此情绪若用来写诗,绝对要朦胧诗派了。

“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小气的人?放心啦,”他砰的拍了她的肩膀一下,笑得如阳光洒落般灿烂,“是谁我都会生气,唯独他我不会啦。”他这话其实很有问题,应该相反才对,伏初钰明明是个众所周知的花花公子,为什么他却唯独不生气是他?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还是我表现的太淡定令你失望了?好吧,别拦着我,被你抛弃我要跳碧玉湖去啦。”说着他当真往后退了一步,当真跑到湖边,抬腿就要往湖里跳,但一只脚临空晃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拉住他,最后,只好放弃了。

“你怎么不跳啦?”身后传来憋着笑的声音。

“唉,明明是我失恋,居然还在嘲笑我,有没有良心啊你?伏初凌被你甩的时候是不是更加不淡定呀?我听说他还踹翻了你们宿舍下的垃圾桶耶,是不是真的呀?”秋枫退出湖边很远,凑上来,一张脸假扮哀怨却笑得可爱得一塌糊涂。

君旻天的脸有些发黑。

“哎呀,惨了,我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秋枫郑重其事的看着君旻天,开始滔滔不绝犹如长江东逝之水,“你以后嫁进伏家,他们兄弟俩会不会每天都要大打出手?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兄弟俩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死伤无数遍野哀鸿家门不幸凄惨无比……”

一刹那,君旻天如被电击中,以后不知道,但伏初凌打伏初钰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伏初凌警告过她要离伏初钰远一点,但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呢?不过,幸好,伏初凌现在已经跟舒雅然在一起了。所以,问题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这么算起来,她已经谈过三次恋爱了,她难道不是应该纯情的只有一个伏初钰才对吗?

“可是我连一个吻都没有得到。”秋枫哀怨极了。

“嗯,也是啊。”君旻天侧脸看着他,手指撑着下巴思量。

“能不能给个分手吻啊?”秋枫越发哀怨,眼神都深邃起来,他是认真的。

君旻天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个——”

“这个不行!”

两人一起回头,萧萧的树影里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投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延伸到碧玉湖畔,风吹发动,与树影一样婆娑,嘴角噙着一抹魅惑的笑,会这么BT的笑着的人还会是谁,当然是闻名于世的花花公子伏初钰。

“你跟踪我?”君旻天瞪大圆圆的眼睛,有点像瓷娃娃。

“错。”伏初钰噙着笑慢慢走过来,目光掠到秋枫脸上,“我跟踪了秋枫。”

“你你你……你居然跟踪我?”秋枫张大嘴巴,抬手就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初钰,你一大男人的,跟踪我干嘛?哎呀呀,难道想借机铲除情敌,喃喃,我就说了,这种人最见色忘友。”

“你什么时候说的?”伏初钰与君旻天异口同声问道。

“我,我刚刚说的不行啊。”秋枫脸色一黑,跨出一步到了君旻天身边,他顺便看了看天上的新月,“分手吻先欠着,月圆之夜相约此地,一定要还!”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他刚刚想占我便宜很容易的。”君旻天看着已经拐进树林里的背影,迟疑道。

“可他没有。”伏初钰接道,“如果天下人都如他这般潇洒,就不会有那么多无法解决的事情,不过,他是真潇洒还是装的,我真看不出来。”

“咦,你也看不出来,真是稀罕呐。”君旻天笑。

“嗯。”伏初钰伸手拦上她的腰。

夏末的风轻轻摇动树影、湖面、发丝和衣袂,霓虹与湖水掩映,如梦绚然,他们并肩相携的影子投在石板地上,宛若一幅青苔色的水墨丹青,是青春交叠而成的快意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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