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仪奉诏回军至灵武,得精兵五万,东出井陉。留后杜鸿渐等率灵武军民出城相送,一直送过下河才相揖而别。郭子仪率朔方军一路东行,进军至代(今河北蔚县)。此时,朔方军中战将云集,已有灵武籍将领浑释之、浑瑊、韩游环、仆固怀恩等。唐玄宗得知郭子仪已出兵河北,心中大喜,就在南阳置节度使,以南阳太守鲁炅为节度使,命他率岭南、黔中、襄阳各军共五万人屯驻叶北(今河南叶县),以防备安禄山。鲁炅上表请署薛愿为颎川太守兼防御使,以庞坚为副防御使。唐玄宗准奏,下诏书任命。唐玄宗又加颜真卿为户部侍郎兼平原郡防御使。颜真卿表奏以李为副防御使,唐玄宗也准奏,又加哥舒翰为左仆射、同平章事,杨国忠大惧。
李光弼听说史思明等围饶阳,却久攻不下,就率蕃汉兵一万、太原弓弩手三千出井陉,到达常山。颜杲卿死后,常山的团练兵三千人为安禄山所降,这时他们听说李光弼进军常山,就自动组织起来杀了统领他们的胡将及其胡兵,抓了被安禄山任为常山守将的安思义,押解他出城投李光弼。这安思义倒也有骨气,他见了李光弼不跪不降。李光弼知道安思义非一般庸才可比,也就不为难他,进城到常山太守衙坐定后,便让人押过安思义,问他:“你可知自己罪当该斩?”安思义昂然不答。李光弼又对他说:“你久在阵前领兵,你看我的军队能抵过史思明吗?你认为我现在应该怎样做?如果你献策可取,我就不杀你。”说完,让手下为安思义松绑。安思义看李光弼还赏识他,也想在李光弼面前表现自己的军事才能,便想了想说:“大夫人马远道而来,如突遇大敌,恐怕不易抵挡。不如先移军入城,做好防御准备。若敌军来,大夫可先预测双方的胜负,等有取胜的把握才可出兵。胡骑虽然精锐,但不能持重,他们一旦在作战中不能取胜,就沮丧心离,到那时再战胜他们就很容易了。史思明兵围饶阳,离常山不到二百里,昨晚我已派人送羽书给他,算来他的先锋军明天早上就可抵达常山,而大军随后就到,大夫不可不早做准备。”听罢安思义的这番话,李光弼十分高兴,就将安思义留在自己军中,然后移军入城。
史思明听说李光弼已取常山,立刻解饶阳之围,派先锋先行,自己统领大军继后。第二天天不明,先锋军已抵达常山,史思明率所部随后也到,就集合两万骑兵直达城下挑战。李光弼令李光进率五千步兵出东门迎战,史思明军死逼东门不后退。李光弼在城头见史军不退,就令五百名弓弩手于城上放箭,迫使史军退出射程之外。李光弼就留一千名弓弩手分两班替换守城,自己亲率另一千名弓弩手出城,将他们分为四队,轮班循环向敌阵射箭。史军不能抵挡,退守城东官道之北。李光弼继令李光进率五千人抢占城东官道之南,在滹沱河两岸布阵。史思明几次率军来战,李光弼都命弓弩手放箭,史军骑兵中箭落马者大半,其余的纷纷败退。史思明于道北整顿人马,暂且休息,等待步兵到来。这时,百姓多人到李光弼处报告说:“史思明的五千步兵从饶阳来,他们昼夜行军一百七十里,已到达了常山九门南的逢壁,估计他们要在那里暂作休息。”李光弼闻报,就派李光进率步骑各两千,偃旗息鼓,沿滹沱河两岸悄悄进发到达逢壁。李光弼暗中命圉人不给母马及马驹喂食,命军士们将它们牵到滹沱河边饮水。这些母马及马驹饮足水后,腹中饥饿,不住地长嘶求食。史思明军中的公马听到母马及小马驹的不住长嘶,纷纷挣脱缰绳跑过滹沱河,到对岸来会母马。李光弼就令军士将这些公马全上了笼头牵回军中。史思明令军中一清点,白白失去了两千匹战马,懊丧不已。此时的李光进率军到达逢壁,史思明的五千步兵星夜行军,疲惫不堪,正埋锅做饭。李光进突然率军冲杀,叛军一时手足无措,还没来得及持械反抗,就全部被杀,没有一个逃回报信的。等到李光进已率军返回,史思明才知道所部的五千步兵全部被杀,不得已率众退入九门。至此常山郡下辖九县,除九门、藁城两县被史思明占领外,其余的七县全部为李光弼所有。他派裨将张奉璋领兵五百守石邑,其余六县各派三百人戍守。李光弼捷报入朝,唐玄宗喜出望外,立下诏书以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为范阳长史、河北节度使;加颜真卿为河北采访使。颜真卿又以张澹为支使。
郭子仪、李光弼向河北进军时,黄河以南的雍丘(今河南杞县)县令令狐潮却开城投降了安禄山。安禄山仍以他为雍丘守将,让他领兵东进去攻打官军发往淮阳的救兵,结果他率军于襄邑和官兵相遇,官军一战即溃,被俘者百余人。令狐潮将这百余人押至雍丘,准备全部杀死,但他又不敢擅自作主,就到刚进入淮阳的叛将李庭望处去请他发落。这时,李光弼在河北取胜的消息传到淮阳,淮阳军民深受鼓舞,就仿效常山,也自发组织起来袭杀了李庭望。令狐潮只身逃出,连妻子儿女都不顾了。灵昌守将贾贲就乘机率两千军奔袭雍丘,救出了被令狐潮所俘获的一百多官军。令狐潮逃回洛阳,安禄山给他五千人马,派他率兵去攻雍丘。贾贲率军出战,兵败被令狐潮所杀。原真源守将张巡正起兵讨伐安、史叛军,从真源挑选精兵一千人西行准备至雍丘与贾贲合兵一处。张巡刚进雍丘,就闻报贾贲被杀,于是大怒,又马不停蹄地领雍丘之众出城力战令狐潮。令狐潮兵败溃逃,雍丘得保。唐玄宗就以吴王李祗为灵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马使。张巡自称吴王先锋使,率将佐军民抬着三牲祭品,前往轩辕皇帝庙祭祀。他率众上香祭拜后,哭诉道:“安禄山、史思明贼众坏我朝纲,涂炭生灵,人人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谯郡太守以郡降安禄山,巡为真源令,西行迎贼。我张巡身为朝廷命官,誓不与贼同日月,愿轩辕皇帝庇佑我军民讨伐叛军。”军民在庙外一片欢呼声,数千人一致表示愿追随张巡守土保民。
不久,令狐潮又纠集李怀山、杨朝宗、谢元同等叛将率军四万来到雍丘城下,下令攻城。雍丘军民见敌势浩大,兵力相差太悬殊,都认为雍丘将不保。张巡召集部下说道:“贼兵自恃精锐,必有轻我雍丘军民之心。我今出其不意攻击他们,他们必惊溃。即便贼势小受挫折,雍丘城都可得以自保,更何况我们要大败他们了。”军民因此感奋,愿誓与城池共存亡。张巡就派一千人上城守卫,亲自率一千人,分为四队,突然开城杀出。张巡身先士卒,一骑马率先冲入敌阵,手起枪落,将敌骑纷纷挑落马下。四队军兵跟着张巡急进。叛军想不到张巡会率兵出城,一时无备,于是乱哄哄败退。第二天,叛军又聚集城下,在四周用抛石机将大小石头抛上城头。对此,张巡早有防备,将车辕倒埋于城头,再围以木栅栏,以阻挡敌军抛来的石头。叛军见状,又架起云梯,命兵士像蚂蚁似的登上云梯爬城。张巡指挥守军将柴草浇上油,点着火把从城上抛下。叛军云梯被烧毁,登城的士兵被烧死或跌下云梯摔死的不计其数,只得退兵。张巡乘机领军出城大杀一阵,叛军被杀得尸横遍野。入夜,张巡又率军出城,乘其无备,偷袭敌营,杀敌无数。就这样,张巡只要看到有机可乘,就率军出城突袭,或于夜间劫营,经过大小三百多战,每战皆胜。张巡始终带甲而食,枕戈而卧,裹伤复战。叛军终于不能坚持攻城,只得撤军。张巡又率军从后追杀,俘获胡兵两千人而还,军威大振。
张巡在雍丘大胜令狐潮等,震动了两河。其时,河北清河郡(今河北清河)已被安禄山派袁知泰率两万人赶走了朝廷任命的太守司马垂,安禄山就命袁知泰守清河。清河有个读书的年轻人叫李萼,这年才二十岁。他虽是一介白衣士子,却博览群书,颇有济世之才,就轻身去往平原拜见颜真卿,想向平原郡借兵收复清河。他对颜真卿说:“公首倡大义,为讨伐叛逆而起兵,河北诸郡纷纷响应,以为公是河北军民所依仗的国之长城。如今,清河是公之平原郡西边的邻郡。平时,国家把江、淮、黄河以南输往北方的钱帛大多都聚集在清河,来供给北方各军作为赡军之饷,因此人们称清河为‘天下北库’。清河如今存有布三百余万匹、帛八十余万匹、钱三十余万缗、粮三十余万斛,如为公所有,用来赡军,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昔日,武则天朝讨伐后突厥可汗默啜时,仅在清河库中存放的兵器甲仗就有五十余万件。清河有户七万,人口三十多万,我私下计算这些财富足比三个平原郡富有,兵源比平原的两倍还强。公真要拥有清河,用其资财来扶养士卒,以清河、平原二郡为河北的心腹,那么河北的其余各郡就如四肢,无不听从公的支使。”颜真卿认为李萼说得不无道理,但立足现实,自己兵力不足,力不从心,就对李萼说:“平原兵都是新招募的,还没有来得及训练好,凭这些新集之兵,自保尚恐不足,哪里还能顾及西邻!虽然这样,我若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会怎么做呢?”李萼却很聪明,他眼珠一转,乘机答道:“清河派我来向公请命的原因,并不只是因自己的力量不足而借公的军队去临敌的,也是要以此来观察公是否是大贤明义呀!现在我亲眼目睹、亲耳聆听了公的高意和举止,却对我代表清河来向公做的请求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我还敢谈自己有所为吗?”颜真卿听李萼这样说,为他具有这样的辩才和举动而大为惊奇。其实李萼是出于义愤而自往请兵的,并没有谁派他来。他自称是代表清河来请命,只是一种假称,是想借以增加自己说话的分量。不过,颜真卿确也为他的爱国、爱乡至诚所感动,就有将部分军将交给他带去的意思。但平原的郡僚们以为李萼仅是一个年仅二十的士子,年轻且又轻敌,分兵给他只是白白分散兵力,必无所成。既然大家这样劝阻,颜真卿也不能不谨慎从事,但又不忍心拒绝李萼,就将其先安排到宾馆住下,又说:“让我再仔细考虑这件事。”
李萼住进宾馆后,想到颜真卿属下的这种态度,分明是以为自己年轻不谙时事而有这种不信任心理。他坐卧不宁,就展开纸,提笔给颜真卿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清河去逆效顺,奉粟帛器械以资军,公乃不纳而疑之。仆回辕之后,清河不能孤立,必有所寄托,将为公西面之强敌,公能无悔乎?”信写好后,就让宾馆的管事将这封信送交颜真卿。颜真卿看信后大惊,立即到宾馆去见李萼,对他说:“我并不是要拿清河资敌,只是因为平原兵微将寡而不得不慎重从事。你在信中以大义责备我,真令我汗颜。如今我借给你六千兵,助你去行高义,你看怎么样?”李萼施礼说:“晚生并无责备公之心,只是为公不取清河,白白听任清河财物资敌而心急如焚。信中如有不当之辞,还请公海涵!”颜真卿叹息说:“后生可畏,我等不及。”就拉李萼一齐起身下校场,点起六千军兵交李萼带回。颜真卿一直把李萼送到平原郡的边界,才拉着李萼的手告别说:“现在兵已发出,你可以说说将怎么做了吗?”李萼答道:“听说朝廷派程千里率十万精兵出崞口讨伐叛贼,叛军据守险要,使程千里军不得前进。如今,我当领兵先攻打魏郡。魏郡是叛军威逼而得的,其军民内心肯定不愿归附他们。如若我军一到,魏郡军民必有很多响应者,这就可能捕获安禄山所任命的魏郡太守袁之泰,迎回原太守司马垂,让他替朝廷主政河北西南。然后再收集各军,分兵打开崞口(在今山西崞县),让程千里军出崞县,去征讨汲、邺郡以北至幽陵郡县中还没有被官军攻下的地方。平原、清河和河北诸郡结盟军,合兵十万,由您统领,南下孟津(今河南孟津县东北黄河右渡),分兵沿黄河岸据守要害,断绝安史叛军北逃之路。我计算了一下,朝廷东出讨伐叛军的官兵不下二十万,河南义军西向拒讨洛阳叛军的也不少于十万。您应当上书朝廷坚守潼关,不出关和敌交战,不出一个月,叛军前不得进,后不得退,必内部纷争而发生内乱,到时再根据情势分割消灭他们,就很容易了。”真是天下英雄所见略同,李萼此策,和郭子仪、李光弼等上书唐玄宗“潼关必须坚守,不可出战和出兵河北,断敌归路”几乎同出一辙。假如唐玄宗听从了这些建策,假如不是奸相杨国忠从中作梗,若潼关不失,平叛战争不会延及八年。如是那样的话,中唐的历史恐是另外一种写法了。对于李萼料兵之策,颜真卿连声称善,心想:李萼乃年才弱冠的一介儒生,却能处处留心天下大事,有此远见卓识。那些身居庙堂高位、临危意不能致一策的文武大员若有廉耻,闻知者可不羞死!想到此,就回身命录事参军李择交和平原令范冬馥好生领兵,自己告辞回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