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一出潼关，崔乾祐派出的探骑就把消息飞马传报给他，他笑道：“我计成矣。”就于灵宝（河南今地）西原布下重兵，准备与官军会战。这一带南倚崤山，北临黄河，地势险要，道路崎岖难行，进军一方根本无法将大军展开。哥舒翰见此处山势险峻，道路狭窄，就带着部将田良丘等乘船于黄河上顺流而下，观察地形。灵宝西原背山面水的这段路约长七十里，哥舒翰哪能走完？哥舒翰毕竟是员宿将，他观察一番地形后回到军中，令王思礼等领精兵五万居前，庞忠等领十万兵继后，他与田良丘领三万人，渡过黄河，在河北的高阜地带观阵，且擂鼓助威，必要时领兵接应。他临行前告诫王思礼等人：“行军必得小心谨慎，切不可轻敌冒前。”王思礼等口虽答应，并没有往心里去。
王思礼率五万军前行，迎面遇着崔乾祐所领约一万军兵，且大都是老弱病残，又三五成群，散如列星，疏密不等。崔乾祐见官军迎面而来，急令退兵。王思礼见敌军是这种情形，心想：凭这样的军队也能作战？看来崔乾祐也真是将尽兵蹙了。他也就不以为意，催促大军急进。但这里道路狭窄，崎岖不平，大军又不能齐头并进，渐渐也就队形稀疏不整了。其实这正是崔乾祐用的诱兵之计，他摆在前面的都是老弱病残，就是要使官军将士产生轻敌麻痹思想，而单军独进。王思礼率军又追赶了几里，看看快要赶上，就见崔乾祐军中偃旗息鼓，器械乱扔，官军将士齐声大笑，就更不把叛军放在眼里了。又赶了不远，却见崔乾祐率兵转过了一个山坡就不见了。王思礼见道路越加难行，也有些心疑，正想勒令停军，就听鼓声震天，道路之南的山顶树起无数崔字旗号，崔乾祐所埋伏的大军齐出，杀声响彻山谷，山上万箭齐发，檑木石块一齐滚下，官军被砸死、砸伤无数。
哥舒翰见状，急令将军中准备好的十多辆毡车用水泼湿，再用渡船送上黄河南岸，想用毡车遮挡敌箭，且防火攻，向前冲出一条路来引大军过去。崔乾祐却命部下将准备好的数十辆柴车阻挡在前面，用火点着，一时烈焰冲天，官军人马却不敢前进，被封锁在河谷里，下午东风渐起渐紧，叛军柴车的烟顺着河谷一路弥漫，官军被熏得睁不开眼，道路又窄，将士连枪都使不开，转身困难，队形大乱，互相拥挤。王思礼见状急令退兵，庞忠的后军偏又赶到，这一退一进正好相撞拥挤，混乱不堪，人马自相残踏。哥舒翰于河北高阜处见王思礼、庞忠两军失利，急忙领三万人马下船渡河前来救援，却见风势正猛。崔乾祐又领兵在上风推着着火的柴车顺风而下，官军的毡车也尽着火，将哥舒翰所领三万人马也一并笼罩在滚滚浓烟中，熏得睁不开眼。却听叛军鼓声大振，官军阵中不辨敌我，自相残杀。叛军乘着烟势，从高处向官军射箭，官军将士死伤者就不计其数了。大战一直持续到天晚，叛军的箭已射完，哥舒翰就下令抢山。这时，崔乾祐已命同罗部的精骑五千人从山南转到了官军的背后，他们突然冲出，从后掩杀。官军前面道路被断，后面的又往前挤，无数军士被挤掉入黄河淹死，将士纷纷夺路逃命，官军大败。
哥舒翰见官军溃败得如此惨，只好带领百余骑下船，从首阳山西渡过黄河，弃船上岸，向西逃窜。他们好不容易逃回潼关，得以逃脱的将士们也回到了潼关下，但却进不了关。因封常清、高仙芝固守潼关时就在关外挖了三道各宽两丈、深一丈的堑壕，是用来阻挡叛军攻关的，到这时倒成了阻挡自己人回关的“送命壕”。溃逃回来的将士到达壕边，见无法跨越堑壕，都站在壕边迟疑不前。可后面逃回的见不得前进，就一齐往前挤，前面的人被后逃回者纷纷挤进堑壕，以至于把壕填满，后面的就踏着满壕的人身而过，哭声、惨叫声震天动地，死者无数。到头来，逃进潼关的将士只有八千人。
崔乾祐是继安禄山、史思明之后叛将中的佼佼者，他的谋略似超过史思明。他于灵宝西原大胜潼关军后，知唐军十五万大军几乎损失殆尽，又得知哥舒翰只率身边百余人下船渡河西逃，他哪能放过？随即整军率众尾随而至潼关。哥舒翰溃众的八千人既然能踏着已填满关外壕堑的尸体而过，这自然也为崔乾祐军铺平了通道，他就率十万大军直至关下，下令架云梯攻城。哥舒翰所收的八千败军惊魂还未定，崔乾祐就已攻城。哥舒翰想整军死守，但哪里还能指挥得动？关外的喊杀声渐高渐近，哥舒翰情知潼关不保，自己无法立足，只得上马率败兵西逃。又逃了八十里到达了潼关西驿，这才停了下来，出榜收集散兵，准备反攻收复潼关固守。可他再看身边已无将佐，以为王思礼等均已死在乱军之中。
哥舒翰部下的火拔归仁率百余骑到达潼关西驿，见哥舒翰已兵寡势孤，就暗命百余骑围了关西驿，且冒充崔乾祐军高喊：“捉拿哥舒翰！”哥舒翰正惊疑四顾时，火拔归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报告说：“禀节帅，贼兵已追到关西驿，请公速上马，末将保护节帅西行。”哥舒翰只得出驿，上马出了驿站，却见火拔归仁领着百十余骑断了去路，一齐跪在哥舒翰马前叩头，就听火拔归仁说：“公领二十万大军一战损失殆尽，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天子？再说公不见封常清、高仙芝被杀之事吗？杨国忠一直和公为敌，岂可放过公？我等不愿看到公死于杨国忠之手，请公东行！”哥舒翰口中说着：“不可，不可！”就要下马来劝说他们，就见火拔归仁领着跪拜之人跳起身，把哥舒翰的双臂抓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毛绳，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然后，把他推上马，将他的两腿绑在马肚子上，押着他向东而行。他还挣扎着劝说大家：“何苦如此，有事大家好好商量！”却见部下不由分说，拥他东去，他这才明白，一切都完了。这时他心情很复杂，既不愿意背弃唐玄宗，又大恨杨国忠，也埋怨唐玄宗宠幸杨国忠，致使自己一世英名全丧。现如今潼关失守，确也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但他也不愿投降安禄山，可到底应怎么办？他无法回答自己。
火拔归仁等押着哥舒翰去往潼关，半路上正遇着崔乾祐领大队人马往西来追赶他们，火拔归仁等就下马跪在道边叩头请降，又献上哥舒翰。崔乾祐在马上一抬手说：“大夫二十万大军尽失，今又失潼关，长安指日可下，公还有何颜面去见李隆基。听说公一贯和杨国忠不和，如今朝政大权尽掌握在他的手中。正当唐天子用人之际，封常清、高仙芝尚且无故被杀，今公丧师失地，如只身回长安，他们岂能放过你？为公所计，生路只有一条，不如降我大燕，仍不失高官爵位。公失潼关本无清名可言，如若再持旧议，还有什么意义？”哥舒翰点头叹息说：“将军所言，句句是实，舒翰听从就是。”崔乾祐大喜，立即让部下为哥舒翰松绑，派军把他和火拔归仁一同送往洛阳。
安禄山闻报说崔乾祐攻下潼关，哥舒翰已降，欣喜若狂，立即升殿面南而坐，文东武西排列两边，也令“黄门官”接传：“宣哥舒翰晋见！”东京行宫哥舒翰不止一次来过，但这次来却已物是人非，他只得低头升阶入殿，却见安禄山高坐在丹墀之上的龙椅上，宫女左右打着宫扇，文武排列整齐，不觉入殿跪倒。还不等他开口，安禄山就佯怒喝道：“你素常看轻我，如今又当如何？”哥舒翰伏地叩头说：“臣肉眼凡胎，不识圣人，乞求开恩！如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东平，鲁炅在南阳，此数人历来和臣亲善。陛下若留下臣，使臣以尺书招降他们，必皆拜于阶下。若以上数郡皆下，河南大势基本可定。”安禄山大喜，就当殿封哥舒翰为司空、同平章事。安禄山素有心机，见哥舒翰肯为己所用，就又宣火拔归仁上殿。火拔归仁不住地叩头请罪，安禄山大怒骂道：“你卖主求荣，像这种不忠不义之人要你何用，拉出去斩了！”火拔归仁只吓得面如土色，用头把砖地叩得“咚咚”响，连连喊“圣上饶命”！安禄山殿下的力士哪管他叩头求饶，拉出去砍下脑袋上殿来报。安禄山让把火拔归仁的脑袋呈上龙书案，他提着头发看着说：“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就掉下来了？”他的“文武大臣”都惊恐无比，安禄山正是想借火拔归仁的头，儆戒“文武百官”要效忠于自己。站立一旁的哥舒翰更是忧心忡忡，心知自己若招降无效，必无好结果。
哥舒翰在灵宝西原大战时，边令诚独守潼关，他探得官军失利，不断上奏入朝告急。坐卧不宁的唐玄宗不时于宜春院召见使者，看到告急文书，心中万分焦急，就令宰相杨国忠于朝堂召集文武百官商议。这时的杨国忠也是又惊又惧，他泪流满面地说：“多人上书朝廷说安禄山反状已明，自天宝初至今已长达十数年，圣上就是不信。如今事情已到这种地步，并不是宰相之过，列位有何对策？”大家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殿上的文武大臣大都是杨国忠的心腹，往日追随他亦步亦趋的亲信们，虽已身居高位，可这时也想起了张彖的话来，此时也都认为杨国忠是融化的“冰山宰相”。他们看到潼关危急，人人都在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各自心想：朝政一败如此，天下人谁不切齿痛恨说是你杨国忠擅专朝政造成的！事到如此，还说自己无过，把一切都归咎于陛下，那还要你宰相何用！杨国忠见众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知道再议也无用，就到宜春院去见唐玄宗。唐玄宗也无计可施，就敕令李福德带着前不久挑选训练的三千名太监、宫奴去救潼关。
李福德率三千人出京，一路慢慢吞吞地前进，刚走不远，就遇着从潼关逃回的边令诚。他说潼关已失，不必前往，李福德心中暗喜，就带着三千人原路返回。边令诚入宫后详奏潼关失守的经过，唐玄宗心中大惧。本来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哥舒翰是他所十分信任的宿将，抑或能转败为胜，可现在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他却又寄希望于哥舒翰能收潼关败军回守长安，就问：“哥舒翰今在何处？”边令诚摇头说不知。当天晚上，长安人看不到“平安火”，顿时大哗。第二天，市里富贾人家呼爹喊娘，乱成一团。众人都想逃难，却又不知逃往哪里，纷嚷喧嚣不止。不久，哥舒翰投降安禄山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就更惊惧不安了。原来，哥舒翰要在安禄山面前立功，分头写信劝李光弼、李祗、鲁炅等投降安禄山。他们见招降书后，纷纷写信大骂哥舒翰卖主求荣，助纣为虐，把信交来人带回。使者回洛阳报告安禄山，安禄山见哥舒翰不齿于人们，并无大用，就把哥舒翰囚禁在后苑中，成为了“大燕朝”的第一位“宰相囚徒”。
长安人看不到“平安火”就惶惑不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唐代不仅在边镇大修烽火台，十里一烽用以传递报警，还于潼关至长安三百多里的沿途修了几十个烽火台，不过这一路的烽火台的用途跟其他地方的正好相反。其他地方的烽火台是如遇敌来犯，就白天燃烟，晚上举火，戍地将帅即可调兵御敌。而潼关至长安五里、十里一座烽火台的作用是：每到夜晚，只要潼关平安，便点起火来。沿途各烽看到火光，依次举火，在很短的时间“平安”的消息便传到长安。人们看到城东的烽火，知道潼关平安，长安自安，就可放心地去睡安稳觉，因此称其为“平安火”。自哥舒翰出关迎战后，长安是一日三惊，人们自然注目盯着“平安火”。天宝十五年五月末，人们突然看不到“平安火”，说明潼关已失。潼关失守，长安已无险可据，京中又无兵可调，人们怎不惊慌？
这杨国忠真是“狡兔三窟”，他以宰相的身份自领剑南节度大使，一听说安禄山要造反，就令剑南留后崔圆于其治所成都暗中早做准备，无非是修造器械，招募训练军队。他又把各处送往朝廷的贡赋暗中多拨往成都，自然也为他在成都大修府第。他这样做无非是为自己留条退路，必要时，可劝唐玄宗到成都避难，仍可圆他的平安宰相梦。既然潼关失守，叛军入据长安已是早晚的事，他就想动用“王牌”劝唐玄宗入蜀。可韩国夫人杨玉钏自上次入宫回府后，见国事败坏到如此程度，朝野上下指斥杨氏兄妹的责骂声不绝于耳，生来胆小的她既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又担心她兄妹数人的命运，惊悚成疾，一病不起。等到潼关失守，京中大哗，重病中的她闻知此讯，惊上加惧，竟一命呜呼。凶信报来，杨国忠心中暗暗叫苦。为怕朝野借机大做文章，他不敢声张，下令于夜间把杨玉钏的尸首入棺抬出去偷偷埋葬。虢国夫人、秦国夫人见他如此草率从事，皆大怒，对他不依不饶。杨国忠只得哀求说：“眼下已是火烧眉毛之时，我等要为她公开发丧，激起他变，不要说死者不得安葬，恐怕活者也难以在京中立足。如今能使她安然下葬已是莫大之福了，尚不知我兄妹日后如何，还是顾活人要紧。”她二人反问：“这是何故？”杨国忠说道：“安禄山视我为仇敌，长安早晚被他攻下，别人降他，我却降他不得，搞不好我兄妹就死无葬身之地。”说完大哭，韩、虢二位夫人也吓得大哭，就问：“我等该怎么办？”杨国忠止住哭说：“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愚兄早已在蜀中安排好一切，二位妹妹即刻进宫去见贵妃，只要通过她劝得圣上幸蜀，我兄妹就可长保富贵。”二位一听，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再议论杨玉钏葬事，杨国忠就命自己的车驾送她们入宫去见杨贵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