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仙接到唐玄宗的口谕,不敢怠慢,急忙派使飞马往灵武驰报太子李亨。李亨接到唐玄宗的口头传旨,心中踌躇不决,就召集裴冕、杜鸿渐商议这事。他说:“高尚家在灵武,父皇怕他通过家族势力在灵武发展内应力量,今传谕我要诛灭高氏一门,二卿以为如何?”裴冕说:“按照我朝法令,反叛列为‘十恶’之首,‘十恶’当诛灭三族,何况是反叛家门?既然陛下有旨,不可不从。”杜鸿渐向来信佛,自谓有佛慈之心,听说要诛杀高尚的三族,心中颇有不忍,但唐玄宗既然已下旨,裴冕依律所言不无道理,若说不诛灭高氏三族似又无理辩驳,内心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亨见他沉吟不语,就问:“杜卿为何不言?”杜鸿渐不得已,才嗫嚅着说:“高尚反叛,理应诛灭三族,但如今高尚逍遥法外,只诛灭其族人,似于情不合。再说,高尚虽在叛军中,臣一直留心于其族人,并未发现他们有丝毫不满于当朝的蛛丝马迹,尽皆安于生理。臣以为,如高尚归案,和其族人一道诛灭,则另当别论。”李亨说:“杜卿所言也似有理,本王也作这般考虑,所以才召二卿商议。”裴冕道:“圣上有旨,要我等依法处置,我等若不遵,将以何言回复?”李亨沉默一会才说:“本王以为,不通则变,变则通。不如变通执行,只诛灭高尚一门,不株连三族,二卿以为如何?”杜鸿渐马上接说:“臣谨遵殿下旨意!”裴冕见他二人意见一致,也就点头同意。杜鸿渐又说:“为防意外,下官以为禁军中人与灵武素无瓜葛,还是由大将军管嗣崇率禁军去执行为宜。”裴冕说:“杜大人言下之意是说派朔方军去,怕有人通私情,故让管将军率禁军去执行,此言也有理。但若只杀高尚一门,禁军恐不熟悉情况,不如再派一支朔方军去协助管将军执行,免得诛及无辜。”李亨点头道:“说得也是!”就令管嗣崇率三百禁军,和杜鸿渐所遣的朔方军小校史敬奉领五十名朔方军,共同向高家庄而去。
这高家庄坐落在灵武东北六十里处的长城脚下、清水河畔,约有五十多户人家,近三百口人,皆是一脉相承的高氏族人,故人称高家庄。高尚的父亲高志兴,祖籍幽州雍奴(今河北武清东)。隋文帝杨坚时,命司农少卿崔仲方先后征发三万、十五万人,在灵武北,西起黄河,东至绥州,南出勃出岭,绵亘七百里筑长城,以阻遏突厥南侵。其祖上高祝遂在被征之列,后在此戍守,做了一名百夫长。隋末天下大乱,高祝不得还乡,就落籍于灵武长城脚下,以耕牧为业。到其高祖高侃时曾入灵武军,以图进取。因其多立战功,到永徽年间(650年—655年),官至北庭安抚使,有生擒后突厥车鼻可汗的功绩,所以被唐高宗李治封为安东都护。后来高侃告老还乡,按照唐代旧制,告老还乡必得回到旧籍本土安享晚年,高侃就于灵武高家庄建府居住,却也不乏高门大院。由于他姬妾仆妇甚众,广有子嗣,传至中唐时却已有数十户、数百口之众。由于高侃晚年只图生活安逸,其子孙辈也就以其效尤,并无勤励上进的突出人才,竟致坐吃山空,家道中落。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不得不分爨而食,各立门户。等到高志兴分户独立时,却也有重振家业之志,可他习文缺乏名师指点,学习又不得法。因他只知读书,想以中第入仕,但文既不成,又不善经营,家道更是逐渐败落,只得弃文务农。亏得祖上传下有两百亩山地。高家老奴高兑善于放牧,苦心经营,马、牛、羊繁殖日多,家境渐丰。高志兴之妻孙氏领着婢女芸儿操持家务,也还打理得井然有序。他家蓄养的马每年都卖给朔方军。杜鸿渐见高志兴说话不同于一般农人,且看他信用守成,就很喜欢他,又了解到他祖上曾做过安抚使,更产生爱怜之情,这就是杜鸿渐不愿灭他三族的原因。再说史敬奉是灵武城北不远的史氏村人。他身材瘦削,似“弱不胜衣”,貌不惊人,面色黧黑,这是常在沙漠草原活动的人的脸色。但他行动矫捷,身轻如燕,在野外奔跑如飞,能够自带鞍鞯追上正在飞驰的奔马,并飞身跃上马背,将鞍鞯在马身上备好,然后套上马笼头、马嚼,将野马擒回。他的马技更是一绝,在奔马上,他可任意从马背上跳下、跃上,还可贴在马肚上任意奔跑,再翻身跃上马背,挥枪自如。他还练成一绝技,就是伸手接箭。数人放箭射他,他能将箭枝接在手,再搭在弓上反射对方。他的箭法极准,只要长矛、弓箭在手,就所向无敌。他进入朔方军不久,就为小校,部下只有甥侄等军士两百人,常不离左右地跟随在他的身边。每当进入敌境前,他就将这两百人分为四队,各自追逐水草,自主行动,常常几日内互不通信息,但等到相遇时,各自都有俘获。而高志兴的次子高固,身材魁伟,面阔口方,目光如炬,上横两道剑眉。高固虽也习文,然受朔方尚武精神的影响,更好习武,就有入朔方军之心,因此结识了史敬奉,两人结为兄弟。因高固小史敬奉三岁,遂称史敬奉为兄。正当高固要通过史敬奉进入朔方军时,“安史之乱”爆发。由于他哥哥高尚陷在叛军中,音讯不通,高固常为自己家已为叛逆家庭而心中忧惧,也不得不放下进入朔方军之心。正因史、高二人有这种关系,这次杜鸿渐派史敬奉率五十骑协助管嗣崇诛杀高固一家,史敬奉心知高固不免,内心十分忧虑,就选率了自己亲近之人一路同行,可心中嘀咕着,怎样才能救高固,使其幸免于难。
史敬奉和管嗣崇所率都是骑兵,六十里路半天就到。管嗣崇命部下将高家庄围了,自己和史敬奉带亲兵闯入高家。高志兴正与家人吃午饭,见管嗣崇等全身甲胄,手执兵器闯入,早知其来意,只得硬着头皮出到堂前行礼。管嗣崇喝道:“高尚卖身投贼,你一家已为叛贼亲属,本将军奉命诛杀你等叛贼亲眷。”高志兴仰天叹道:“我家世代为朝廷命官、顺民,不意出此逆子,连累老夫愧对先祖,死有余辜。我早就知道会有这天,可惜我高氏一门三百余口皆为逆子所累。”史敬奉忙说:“殿下法外开恩,只灭高尚一门,余不罪及。”高志兴又施礼道:“上天有眼,这是高门中不幸之大幸,我死而无怨。”稍停片刻又说:“就请将军动手吧!”管嗣崇下令道:“杀!”其部下就手持钢刀将高氏一家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死,可怜老奴高兑和婢女云儿也枉死其中。管部亲军却回报说:“经验明正身,独不见高固。”史敬奉一听,心中暗喜,他又怕此时高固突然回来,闯进罗网,就向管嗣崇施礼说:“末将带人去追捕!”正在这时,一骑马飞奔而来,传达李亨旨意说:“高尚家人可听令族人所葬!”史敬奉听后更喜,就带所部五十骑出庄而去。原来这天高固打猎未回,史敬奉就带五十骑出庄沿大路缓缓东去。刚走了五里之遥,就见高固马上挂着山鸡、狐狸、野兔等信马走来。他抬头见是史敬奉,马上抱拳施礼说:“史兄别来无恙!”史敬奉一面给他使眼色,一面佯怒骂道:“谁是你史兄?我今和管将军诛灭叛贼高尚一家,还不下马受死!”高固一听,似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就觉得一阵眩晕,从马上栽下。史敬奉急忙下马,将他抱在怀中叫醒,然后说:“愚兄最担心的就是贤弟在家中一同被杀。上天有眼,使弟幸免,现在不可进村,快快上马逃命要紧!”高固说:“我一逃,仁兄如何回去交差?我怎能苟延残喘连累仁兄。”史敬奉说:“弟不必担心,愚兄身边都是甥侄辈,必不会把此事泄露出去。今诛杀你一家是天子之意,我看太子并无此心,已下令任族人收葬你父母,弟可不必挂心。弟即刻改姓埋名,先保得性命要紧,一旦天下时事有变,你我还可共为国家效命。”高固大哭着说:“弟已无家无国,还谈什么为国效命?”史敬奉又劝道:“弟不可错了主意,今二老被杀已是无可奈何之事,弟只有日后为国立功,才能为你高家雪此罪愆。如舍此,岂不把你祖上功业付之东流,累及世代为罪家!”高固还要再说,史敬奉连忙制止说:“这里不是说话处,弟快快上马逃命,有话日后再说!”高固翻身叩头说:“我高家日后若有翻身之日,都是兄再造之恩!”史敬奉催促说:“快快上马,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见外之话。”说着站起身拉高固上马,在他的马屁股上狠抽一鞭,这马就驮着高固向东跑去。史敬奉的义举又成就了中唐的一位名将,这是后话。
史敬奉等高固骑马跑远了,才打马慢慢回到高家庄,对管嗣崇说:“末将离村数里,并不见高固踪影,向路人打听,才知他已得信,远走他乡了。”管嗣崇是员武将,对什么事都考虑得不那么细,他听史敬奉这样说,也就言道:“下令整队回城复命!”二人整军一路回灵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