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末,唐玄宗诏命杨国忠举荐的王承业为河东节度使后,众将士因他是杨国忠的亲信而看轻他,部下武将渐养成骄奢之心,倨不为礼,他们上奏说王承业“军政不修”。特别是颜杲卿死后,河东诸将纷纷上书弹劾王承业,说他坐视不救,致使常山陷落。晚年的唐玄宗已昏聩无政,就听令杨国忠派侍御史崔众为太原节度使,收缴众将的兵权。但太原众将不但不交兵权,反而纠合起来,诬奏崔众说他克扣军饷,军中沸腾,如不及时处置,将会引起兵变。不明事理的唐玄宗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派中使谢元光到太原杀了崔众,复以王承业为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复职后,众将更加看不起他,进而肆意侮辱。王承业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地维持着那种局面。时已移屯河东晋阳的李光弼与太原邻军看到太原这种状况,心中愤愤不平,但太原既不属他管辖,愤也无用。等到唐肃宗以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敕命李光弼以景城、河间兵五千人赴太原时,李光弼即刻到任,大会众将,令他们交出自己所部的军队,由自己统一掌管。众将骄横已惯,他们仍然倨不为礼,抗拒交兵,仍像对待王承业那样。李光弼大怒,命左右将他们一一拿下,剥夺了他们的兵权,且将他们下狱,并说:“等上奏朝廷,再以军法处置。”自此,李光弼采取一系列措施号令军中,违令必斩,太原军中人人战栗。虽李光弼施行严令竣律,军中都雷厉风行,太原军一时整肃。
李光弼和郭子仪都认为,河东(唐开元十八年,治所移治太原,位今山西太原市西南晋源镇)历来是军事上控制关中的门户,居于西京长安和东京洛阳之间,扼守叛军来往于二京之间的要冲,史思明意在必得,官军若扼守河东则两京可图,因此郭子仪才令李光弼率军镇守太原。而李光弼入太原后,属下原朔方军都随郭子仪回到了灵武,自己现有的景城、河间及太原军大都是乌合之众的团练兵,且不满万人,军中实无多强的作战能力。所以李光弼一经整肃后,就率将士于太原城外四周环筑宽堑深壕,他日夜督工。将士们十分辛苦,其将佐纷纷进言说:“平章若固守太原,应当大修城池以备守御。如今却于城外广挖壕堑全长达百余里,岂不是空劳将士?”李光弼解释说:“太原城周回四十里,贼军未到却只修筑城墙,那是敌军未临城下就已先自困于内。诸将不必心疑,到时壕堑自有用处。”于是又督将士在壕堑临城的一侧再增土垒,以图自固。
这时,史思明果然发大军来争太原,他率军于博陵,高秀岩发兵于大同,牛廷玠自范阳出兵,总共有十万大军齐攻太原。史思明轻蔑地对高、牛二将说:“攻取太原,如同指掌间事,既得太原即长驱直入西向攻取灵武及河、陇地区。”他率二将及十万大军到达太原,却见前有又宽又深的壕沟阻隔,只得下令停军,派军士填壕。但凡他派军所填之处,李光弼就派军杀散填壕的叛军,连夜又把被破坏处修复好。史思明虽有十万大军屯于壕外,却前进不得。无奈,他就派出三千胡兵到山东(今崤山以东)和范阳调取大批云梯、攻城车等来太原,他停军在太原城下等待。谁知,三千军派出后杳无音信。却原来这三千胡兵护送攻城器具刚到广阳(治今北京西南),就被广阳别将慕容溢和张奉璋率大军袭击,三千胡兵一个不留地全部被杀死,只害得史思明在太原城下空等。
史思明此举却帮李光弼赢得了时间,他就派出将士到城外壕堑内,从四面打地道直通叛军军营,史思明等却毫无觉察,就更不要说防备了。史思明见十万大军围太原一月有余,却毫无进展,就在军中广选骁骑勇将一万人组成机动队,授计于他们说:“我若率大军攻城北,你们就偷偷潜入城南;我若攻城东,你们就悄悄绕到城西。只要有机可乘,你们就攻入城去。”军中就按他的计策而行,但李光弼号令严整,虽史思明试攻多次,其机动队于相反方向寻找空隙攻城。可城中的巡逻将士不管守卫之处有无叛军攻城,都高度警惕,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史思明的机动队根本无机可乘。所以,史思明在太原城下不能前进半步。
史思明见偷袭不成,就改变策略,天天派出将士到壕边骂敌,以图激李光弼出城交战。李光弼是何许人,哪能上他这种当?他就在军中重金招募有技能的人,哪怕是稍有与众不同的一技之巧,都能为他所用,以发挥他们的一技之长。其中求得原安边军中有个叫钱工三的人,这人十分善于打地道。他可根据骂阵敌军所在的位置,于原有地道中再打地道过去,可不偏不移地到达敌军脚下。每当史思明派将士骂阵,李光弼都派钱工三领人将地道打入敌军脚下。叛军正在仰面向城上叫骂,他们脚下突然塌陷,叫骂者就被地道中的太原军抓住脚脖拉入地道中,然后押解回城。李光弼随即令将俘获者押上城头一一斩首,向叛军示威,然后再根据情势或将对守城有碍的地道段填死,或按需要留作自用。这又使史思明军中人人自危,每当被派出时,他们都低头看着地,惟恐脚下突然塌陷。
史思明见此计不成,就又在军中造云梯、冲车攻城。李光弼仍命钱工三率人于敌军来攻方向打地道等待。史思明军刚冲到城下,脚下就塌陷,攻城者或被俘或被杀。凡被俘者,李光弼仍依前处斩。史思明见此招不灵,就又筑土山与城墙同高,想派大军前赴后进,强行攻城。但这时,唐军已掌握制造火炮和使用火药的方法,而叛军依然只会用冷兵器。李光弼就令军中把火炮摆上城头,填充火药和砂石,对准叛军所筑土山发炮,往往一炮能击毙二十多名叛军,史思明军损伤达十分之二三。史思明无奈,只得下令军中后撤数十步,停军于火炮射程之外,远远地围住太原城,阻断了所有通道。
叛军围城日久,李光弼就派使到达史思明军中,送上亲笔信,说城中已弹尽粮绝,又无援军,实在无法固守,请求史思明暂缓攻城,他本人于五日内准备好一切,然后率军民出城投降。史思明看信信以为真,心中大喜,就答应了李光弼的请求,既不攻城,也不为备。其实,这正中了李光弼的缓兵之计。李光弼就令钱工三率人打地道直通敌营,然后用木头支撑,以防地道塌陷。五日后,李光弼率将士登上城头,刀枪耀目,甲胄鲜明。顷刻城门大开,官军将士五千人出城,作投降状。实际李光弼已命钱工三率五百人从地道中进到敌营脚下。史思明军真以为太原军投降,一个个手拄兵器,注目观看。这时,钱工三令人于地道中先从离城远处往近处依次撤去支撑的木柱,一时间史思明军营中地面纷纷塌陷,死者千余人。史思明军大惊,顿时乱作一团,太原城中鼓声震天,伪作投降的太原军为前锋,李光弼率军出城为后队,一起发起攻击,俘获及斩首叛军万余计,史思明领其余各部大败而逃。适逢安禄山病重,其长子安庆绪派人召史思明回守范阳,只留蔡希德等围太原。
当史思明率十万大军围太原时,李泌劝唐肃宗收西北边境各镇兵赴行在,以便于适当的时机进取扶风,唐肃宗就下敕书,命河西节度副使、特进李嗣业率五千人马前往灵武行在,留节度使梁宰领其余将士镇守河西镇(治凉州,今甘肃武威)。李嗣业见唐玄宗率朝臣到达了成都,李亨于灵武即位,却并无国书、玉玺,而河西又处于成都和灵武之间,到底听命于谁为好?再说安禄山居然在洛阳称帝,史思明军又围太原,这局势究竟如何发展?就想暂不率兵赴灵武,看看局势发展再说。李嗣业持自己的这种心意去和梁宰商议,他说:“上皇在蜀,蜀郡和河西为近邻,如发五千军赴灵武行在,上皇若有急征调,则河西已无兵可出了。某以为不如暂不发兵赴灵武,以备上皇应急所需。”谁知梁宰和李嗣业心意相同,他认为官军自灵宝西原败迹以来,河西军好不容易才收集、招募了数千人,今五千军赴灵,河西军又为之一空,实不愿出兵。今听李嗣业之言,就点头同意,二人都认为应暂按兵不动。
从天宝十一年就已为河西绥德折冲的段秀实,见肃宗制书已下数日,河西毫无动静,并不见有发兵的准备,他心内着急,就去见李嗣业,问何日出兵。李嗣业说:“某已和节帅商议,河西军暂不宜出,若陛下敕书再下,另行商议。”段秀实一听,大是不满,就谴责李嗣业说:“哪里有君父告急而臣子却不奉敕赴召的道理!特进常自诩为大丈夫,大丈夫处世首先应急赴国难,哪还能不赴君父之难,等连下敕书催促方才发兵之理!如此看来,特进于国君危难时宣召都迟疑不决,这哪像大丈夫所为,还不如小儿和女子那样有见识!”听到段秀实的责备,李嗣业羞愧满面,当即道歉说:“承蒙所教,实是某之过,我立即去禀报节帅。”就同段秀实一同去见梁宰,当面把段秀实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梁宰听。梁宰也认为段秀实所说有理,就如数发兵,以李嗣业为主将,以段秀实为副将,领五千军到达灵武。唐肃宗大喜,又下敕书到安西(治今新疆库车)征兵。
安西,又称安西四镇,或称碛西,唐玄宗开元六年(718年),始将安西镇改称安西都护府,辖其境内的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及其余军、城、守捉。安西都护府的都护本是封常清,封常清被召回守潼关时,唐玄宗诏命安西节度判官李栖筠为监察御史、安西行军司马,权摄安西都护府军事。李栖筠是唐宗室族人,接到唐肃宗敕书后,因安西这时还太平无事,就挑选精兵七千,留副将及其余军守安西。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对七千精兵晓谕道:“安禄山、史思明乱我中华,荼毒百姓,他们每到一地,大掠百姓,十室九空,然后就强迫年轻男子为挑夫,把所抢得的财物及女子都押送、运回范阳,其余老弱残废大多被杀。听说,叛军将士奸淫掳掠不说,他们还将我大唐子民的婴儿挑在枪尖上,以婴儿及其父母的惨痛号哭为乐,真连禽兽都不如。谁无父母兄弟?谁无妻子儿女?如我等身临其境,该当如何?我等身为军人,卫国守土安民有责,岂能容忍贼军焚我家园,杀我百姓!”说着泪流满面,将士们群情激昂,振臂高呼:“不为国杀贼,誓不为人!”李栖筠又说:“我今奉国君敕命,率尔等勇赴国难,收复二京,建不世之功。国家有难,我等七尺男儿,岂能坐视!”将士们高呼:“我等愿随大夫卫民报国!”李栖筠道:“我等既为热血男儿,理当义无反顾。”就下令:“出发!”他即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向东进发,催促人马日夜兼程,不日到达灵武,就轻身入朝去拜见唐肃宗。唐肃宗大喜,立即擢李栖筠为殿中侍御史。
唐肃宗见西北军一路路到达灵武,喜不自胜,就约李泌巡视各军。其时,灵武新军、旧军都有,尤其是新军将士,见唐肃宗身着黄袍,头戴天冠,无论出警入跸,都同一领白衣的道装打扮者骑马则联辔,坐车必同乘,好生奇怪,就向朔方军将士们打听。知道者就告诉他们说:“着一身道服的是李泌,人称‘白衣宰相’。”也有人们说:“穿黄袍的是圣人,穿白袍的是山人。”这些议论不时传入李亨的耳中,对他触动很大,他一路思索着回宫,当即想出了一策。
第二天,他在前殿召见李泌说:“昨日出巡,回宫途中,先生可听到将士们私下在议论什么?”李泌淡然一笑说:“议论天子出警入跸,将士们深受鼓舞。”唐肃宗说:“先生不必遮掩,将士们议论道:‘白衣者,山人也。’朕以为在朝为白衣,甚是不妥,先生应着紫衣以绝群疑。”李泌说:“不可。臣本是衡山修道一布衣,理应道装素服。紫衣者,乃有功于朝者,陛下赐三品以上大员着紫。臣无有寸功,安得服紫!”唐肃宗说:“先生不可自谦,国家处此艰难之时,卿赴灵辅翼朕,多出奇谋,安得谓无功!”李泌急忙说:“陛下睿智,臣得入朝,上天使然,臣不敢违背天命。有朝一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臣得以回山修道,正也上应天命,臣安敢入朝服紫!”唐肃宗满脸严肃地说:“先生差矣。既然卿说朕得先生辅翼乃天命使然,先生又口口声声自称臣,为臣者哪有着白衣之理,这和上言岂不矛盾?如今国家正当艰难之时,先生也正为国家之急前来就朕,朕也不敢屈先生之志为官为臣,只是暂且服紫袍以绝群疑,先生且不可以天命为辞推托。”说着又命李辅国以盘托出紫袍,立让李泌穿上。李泌看事已至此,也不好再推托,只得在大殿上将唐肃宗所赐紫袍穿在外面,又向唐肃宗拜谢。唐肃宗笑道:“且慢!卿既已服紫,岂可没有职称?”说着,就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敕书说:“先生虽已服紫,若无一个名号,怎么去处理军国大事?卿既不愿接受右相之职,朕就以卿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李泌大惊说:“这如何使得,再说自古以来,并未曾有过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之职。”李亨笑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这一名号是朕特为先生而设,先生可暂用它参与军国大事,这也并不妨碍先生将来修道,只是用它来暂济艰难时事。朕也不敢一定要先生为相为臣,等到叛贼平定,任先生自行高志,不敢勉强。”李泌说:“此话当真?”李亨又笑说道:“想不到先生这样不相信朕?士尚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既贵为天子,岂可言而无信?”李泌口称不敢,只得向唐肃宗跪拜接受,这就为李泌以后辞相回山修道埋下了伏笔。
说起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确实自古以来没有这种官职。不过李亨确实动了一番脑子,他感到自己一时也离不开李泌,出于目前这种形势下,既要不能太勉强屈李泌修道之志,又要想法在平叛期间留住他。至于天下平定后如何,到时再说,这正是他所说的此一时、彼一时也。又因李泌对右相之职坚辞不受,李亨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名号,既让他辞不得,也可让他以此名号处理军政大事,又可名正言顺,李泌果然不便再固辞。唐肃宗又由李泌的这一名号想到李辅国一路辛苦随他到灵武,在劝进、迎取李泌等方面有功,就又封李辅国为副侍谋军国、元帅府副领军长史。李辅国真乐得手舞足蹈,连忙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