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肃宗以为同罗、铁勒等部原都属薛延陀,且仆固怀恩家世为铁勒部酋长,招抚阿史那从礼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召他入朝后,把情况一说明,仆固怀恩就自告奋勇愿为朝使。唐肃宗问他要带多少人马,他回答说:“一个也不带,只臣一人轻身而去。”唐肃宗吃惊地说:“这岂不是要将卿置身于险境?”仆固怀恩说:“阿史那从礼既然不为贼军所容,率部逃回朔方,朔方又是行在所在,他必有归朝之心,处此情景下,他又怎么会伤害朝中使者呢?再说臣与同罗、回纥等诸部多有交往,且一向关系很好。退一步说,即便阿史那从礼有伤害臣之心,碍于其他各部与臣的关系,他也必有所忌。如臣率大队人马而去,这会给他以朝廷有疑他之心的口实,事情反倒不顺。”李泌、郭子仪也奏道:“仆固将军所言有理!”李泌又奏道:“陛下既以仆固怀恩将军充任招抚使,不能不让同罗等部有心向朝廷之所许。”唐肃宗想了想说:“河外水草丰美,自受降城至夏州地域广袤,宜耕宜牧,任同罗部择居耕牧,就以阿史那从礼为受降城都督,即刻颁诏。”就命岑参当廷拟就诏书,交与仆固怀恩。仆固怀恩领旨,唐肃宗率群臣亲送他出朝,仆固怀恩谢恩毕,捧着诏书上马而去。
仆固怀恩一路马不停蹄地到达东受降城后,守军一路报进去:“行在使臣到!”阿史那从礼正同众酋长在大帐饮酒,闻报心想,必是唐天子派人来下说辞,我且不忙,看他如今如何说?就下令撤去宴席,但他也不出来接旨。人们正在慌乱之际,却见亲兵陪着仆固怀恩进了大帐。阿史那从礼见来使是仆固怀恩,事出意外,一时感到愕然,不知所措。忽听仆固怀恩厉声喝道:“阿史那从礼接旨!”他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令左右摆上香案,向北跪接,就见仆固怀恩面南立于他面前高声宣道:“诏命阿史那从礼为受降城都督,即日起整顿边备,余部任凭自受降城至夏州择胜而居。钦此!”阿史那从礼只得叩头谢恩,口称:“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从仆固怀恩手中接过圣旨,交由左右供奉。仆固怀恩这才走下堂来,和众酋长一一见礼。他声气平和地对阿史那从礼等抱拳说:“末将既为朝使,不敢稍辱使命。宣旨乃公也,和故旧续谊乃私也,某必得先公而后私,望诸位见谅!”阿史那从礼等也还礼说:“特进不因私废公,我等佩服。”仆固怀恩朗声大笑说:“诸君过奖,末将实不敢当。”他又轻声对阿史那从礼说:“末将贱足已临宝帐,都督许不吝杯酒,令末将见礼吧?”阿史那从礼一时脸红说:“特进说哪里话,理当为公洗尘!”就命左右洗杯换盏,重开酒筵。
原来,仆固怀恩见阿史那从礼初时拒不为礼,经自己呵斥才勉强接旨,就想,我得想办法让他从内心断非分之想,免除后患。再说众酋长今都在,我可以酒为诱头,借机下说辞,如众酋长都能一心向朝,即可使阿史那从礼逼其他诸部协从的希望落空。另外,阿史那从礼今当着诸部酋长之面接受唐天子之封,若能答应一心为唐戍守北边,谅他日后不好改口。所以,仆固怀恩才主动提出要阿史那从礼置酒。平心而论,仆固怀恩的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事情也并非他想得那样简单。日后不但阿史那从礼又叛唐身亡,就是为大唐立有赫赫战功的他也背弃前言,据灵武反唐,又勾结回纥、吐蕃发大军攻入长安。尽管这其中有诸多原因,但他起兵反唐,身死灵武,这是事实。此都是后话,暂且搁过一边。
酒宴上,仆固怀恩向诸酋长一一祝酒,他自己也开怀大饮。阿史那从礼见他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就有意想为难他,说道:“想当初我等都属薛延陀部,是太宗皇帝于灵武大会我等十一姓,至今已有一百一十年了。如今太子于灵武登基,又遣特进来安抚我等,但时势变易,今两京仍为安禄山所据,唐天子仅能偏安西北,不知何日天下可得太平?”仆固怀恩一听此话,虽知他有意为难自己,但却正中下怀,于是就借题发挥说:“都督此话差矣。薛延陀本是由北方的薛部和延陀部合并而成的,本属铁勒,是铁勒之别部。隋末唐初,中原大乱,突厥崛起,势力极盛,他们南侵中原,北控制奴役薛延陀部。其时,‘铁勒诸部分散,众渐寡弱’,今我等在座的各部落深受其害,丁壮人等都被强征参战,老弱妇孺却还要负担繁重的赋税。就在这种形势下,薛延陀内部还争斗不已,一度分裂为东、西两部。以后又发生内乱,夷男遂率部落七万帐东归突厥颉利可汗。直到贞观四年三月,东突厥败亡,碛北的铁勒诸部才多归夷男,共推他为可汗。大家之所以要推他为可汗,是因太宗皇帝于前一年封他为真珠毗伽可汗,并赠以鼓纛,允他建庭。正是由大唐支持,诸部落才归附他,却由此使薛延陀取代了过去突厥的地位而渐强。夷男见薛延陀强盛,就不自持,向北扩展,尽据古匈奴之故地,胜兵二十万,立他的两个儿子分主南、北二部,奴役突厥余部。这又迫使突厥的俟利苾可汗于贞观十五年(641年)正月率部渡河南迁,建牙于定襄城(治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土城子)。俟利苾可汗又向太宗皇帝上书说:‘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守北门。若薛延陀侵逼,请容家属入长城。’就是说,因其不断侵逼,突厥各部不得已时才得入长城居以避之,可见夷男不得人心。太宗皇帝答应了俟利苾可汗的请求,对夷男自然是龙心不悦。
“就在这一年,夷男得知太宗皇帝将要东封泰山,他以为我大唐‘边境必虚’,就发铁勒诸部二十万大军南渡大漠进攻突厥。俟利苾可汗只得率部落三万帐、兵四万退避长城以南,居今灵武,同时忙遣使入朝乞援。太宗皇帝于是大怒,于十一月命李责等发各道兵十余万出击。恰好其冬大雪,薛延陀‘人畜冻死者十有八九’,夷男大败,十二月遣使归降朝廷。次年,夷男遣其叔沙钵罗尼熟俟斤入朝谢罪。可到贞观十八年,夷男又乘朝廷用兵高丽之机,不断进攻突厥,双方相攻不下。俟利苾不善抚御其众,突厥部众纷纷弃之而南渡黄河,请求朝廷将他们安置于胜州(治今内蒙古准格尔旗东北十二连城)、夏州(治今内蒙古乌审旗南白城子)之间,又得太宗皇帝允准。这样,薛延陀就和突厥结怨越深。不久,俟利苾也入朝,太宗以之为右武卫将军。贞观十九年,夷男卒,其二子不协,互相攻杀,其嫡子拔灼最后杀其庶长子曳莽而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但拔灼‘性侷急,驭下无恩,多所杀戮’,引起‘其下不附’,他却自命不凡,乘太宗皇帝亲征高丽之际,于十二月引兵十万渡河南攻。贞观二十年,太宗皇帝命田仁会与突厥执失思力合兵迎击拔灼,六月,朝廷又诏命李道宗等领兵分道并进。拔灼大败而逃,不久为回纥所杀,尽灭其族,余众七万余口西归故地,立夷男的兄子咄摩支为酋帅,去可汗之号,遣使奉表入朝。七月,咄摩支到京师,太宗授他为右武卫大将军。薛延陀共历三主,凡二十年,至此宣告灭亡。同年九月,太宗皇帝抱病亲到灵武大会铁勒诸部十一姓,被推为‘天可汗’。纵观突厥和薛延陀灭亡的历史,总是因其‘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缘故。其时,太宗皇帝将我铁勒、回纥等诸部安置在灵武六胡州至夏州一带,今已有百余年,我等生生不息,安居乐业,避免他人奴役和刀兵之苦,岂不幸哉!”仆固怀恩世袭为都督后,曾得王忠嗣等培养,王忠嗣经常告诫他说:“太宗曾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为圣君者,不懂历史不行,不知兵不行,不能纳谏更不行。同样为良臣、良将者更须如此。”在王忠嗣的熏陶下,仆固怀恩不仅注重习武,而且涉猎文史,尤其是阅读古来的一些经典战例,文韬武略大进。此时,他以东突厥和薛延陀败亡的历史讽喻阿史那从礼,意在说明凡是闹分裂、背弃朝廷的,终究无不身首异处,而也暗含有自己的宗族因归附唐朝,至今才得以世世为都督的意思,现身规劝。
诸酋长听到此,都很清楚仆固怀恩的意思,便都有听从他劝告的心意,但阿史那从礼却说:“现今,我部聚于朔北的人众甚多,我将用什么去说服他们?”仆固怀恩心想,果不出李泌所料,看来他真要朝廷给他一些好处,他才肯干,于是说:“某临行时,陛下曾有旨:‘河外水草丰美,自受降城至夏州地域广袤,宜耕宜牧,任同罗等部择居耕收。’都督不见我仆固怀恩等部居六胡州已百余年,世世安居乐业吗?都督曾跟随安禄山半年有余,可得他的只官寸土?再说同罗等部牧地都在漠南,若舍此,将其部又能安置在哪里呢?”众酋长听到此,一齐起身道:“都督所言有理,我等愿归朝,誓为朝廷守边。”这时,阿史那常吉也过来对他叔叔说:“众志难违,叔叔不可冷了众人的心,更不可拂了朝廷之意。”阿史那从礼见有这许多好处,也就表示愿从。仆固怀恩大喜,又推杯换盏,和诸酋长尽欢而散,当晚就宿在阿史那从礼的大帐中。半夜他一觉醒来,却听帐外有脚步声,就问:“是谁?”外面回答:“是我,阿史那从礼。”说着就见他进帐来说道:“是我吵醒了特进,公请安睡。特进在,我不敢粗心大意,所以亲自为公宿卫。”仆固怀恩听后十分感激,愿和阿史那从礼约为兄弟,阿史那从礼也表示愿以仆固怀恩为榜样,世世归心于朝。
第二天早饭罢,仆固怀恩见诸事已了,就要回朝复旨。众酋长也要相别,回到各自的部落去。阿史那从礼和阿史那常吉叔侄带人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还是仆固怀恩苦辞,二人才和他举手告别。仆固怀恩抱拳挥手,马上加鞭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