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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中秋联诗(1)

唐肃宗既在灵武称帝,天下大事及用兵策略,都由灵武发出。唐玄宗在成都为上皇,也就无所事事,但时时思念杨贵妃,只得率群臣游历于巴山蜀水间,以排遣自己的苦闷。颍王李璬年轻气傲,唐玄宗未到达成都时,就把行在及成都军政事务交他处理。李璬进入成都时,已由剑南节度副大使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长史的崔圆到他马前去拜见他,但他却理也不理地昂然骑马进入成都,崔圆大恨。唐玄宗到成都后,李璬处理军政事务也倒妥当,蜀中军民很快安定下来。但崔圆只落得挂了个空头宰相的虚名,他就向唐玄宗奏谏说:“我朝历来不以王室侵平章之权,颍王权事军政未为不可,但不能长久使平章无所事事。朝中大事历来由诸平章众议,目的是不使其中一人专权,上皇不见李林甫、杨国忠之乱吗?按朝制,颍王应使归内宅。”唐玄宗准奏,令颍王李璬还权于平章,李璬大为不满。唐玄宗为化解他和崔圆间的矛盾,就让他和他的两个弟弟信王李峘和益王李岘到灵武去慰问唐肃宗,并赐给张良娣一副七宝鞍。三位王子想到王兄已在灵武即大统,唐朝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现已不是成都而是灵武,且朔方军在现今已是朝廷所依赖的最强大也是最精锐的部队,跟从王兄收复二京,“三王”都有中兴之功,可据一席之地,也都愿意去。于是,他们带着随从,凭借薛景仙保有的去往灵武的通道,就一起往灵武来。一路催促人马快行,终于中秋节这一天赶到灵武。

三位王子入宫拜见了唐肃宗并奉上七宝鞍,唐肃宗大喜,于内宫接待他们,并召李泌和他们一一见面,令李辅国将七宝鞍送往内室,交给张良娣使用。李泌劝阻说:“不可。今四海分崩,陛下应当以勤俭节约之举彰示天下,一改前朝旧弊,倡导朝内外吏民将士为平叛节俭财用,聚四海之力以平叛。此时,良娣不应乘此华贵的七宝鞍,请陛下撤下鞍上的七宝,交付府库收藏,以等待将士们平叛有功,用来奖励他们。”唐肃宗听从了李泌的建议,令李辅国道:“就照先生所言去办。”张良娣在内阁中,对李泌所说听得一清二楚,立即在阁中发话说:“我和先生都是邻里之旧,先生怎么能这样对待我?”颍王等三兄弟听到张良娣此言,一时惊愕,李辅国也不知所措。唐肃宗见状,赶紧打圆场说:“先生这也是为社稷着想,并非为一己之私。”就命李辅国撤下七宝鞍上之宝,交府库收藏。建宁王李倓正在门外廊下值勤,听到室内的这番谈话,感激涕零,以致于发出抽泣声来。唐肃宗在室内听到门外有抽泣声,惊问:“是谁?”李倓应声答道:“是儿臣。”唐肃宗就召他到内室来,询问道:“皇儿何故如此?”李倓答道:“年来,儿臣一直以父王值此祸乱不止之时为忧,今隔门听到父王能这样从谏如流,实乃中兴之主,这是臣等之幸,天下百姓之幸,祸乱当不难平定,不久就可迎上皇回驾长安了,因此喜极反而生悲了。”“三王”及李泌听到李倓之言,也深为他的至诚之言而感动。但张良娣在内阁中听到这番话,由厌恶李泌延及李倓,自此她心有芥蒂。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是我国民间的传统节日。在古代,人们在用干支纪年、纪月、纪日时,把四季中的每个月分别称为“孟、仲、季”,农历八月为秋季的“仲月”。“仲”即居中的意思,而八月十五又居仲月之中,故称为“中秋节”或“仲秋节”。这天晚上,圆月明亮更倍于常时,所以又称为“月夕”。我国古代,帝王本有春天祭日、秋天祭月的礼制;民间每逢中秋,也有祭月、拜月、赏月之风。据史籍记载,在唐代,祭拜月神后,还要赏月吃团圆饼,饮桂花酒等,以示祝福、喜庆团圆,依此就形成了后世的月饼。中唐时,以唐玄宗于开元年间中秋夜梦游月宫开始,民间祭月、拜月、赏月的风气就渐盛。当时,中秋月上之时,家家户户在庭院中月下设案,案上摆设圆饼、瓜果、毛豆枝、鸡冠花、萝卜、藕等。祭完月后,全家围坐,分食祭月的甜饼。因此,长安就有了制作祭月、拜月、赏月甜饼或叫小饼的铺子。唐肃宗于灵武即位,由于官民的需要,也把这种行业带到了灵武。

唐代秋天祭月的礼制由来已久,因古人把月亮看作月神。据说月神是个心地善良的神,能降福人间。每当世间人违犯了天意,月神便代天帝发出警告,所以人们对月神十分崇敬。皇家祭月、拜月,也是祈求月神赐福人间的意思。宫中女眷祭月要向月亮跪拜,因此又有了为此专门建造的拜月坛、拜月楼和拜月亭等。周代以后,月神逐被说成为女性。战国以后,嫦娥奔月的故事开始流传,月宫中便正式有了一位品貌超群的女神——姮娥,又称为“月中仙子”。到了汉代,在《淮南子》和《论衡》中,都记载了前世流传的这个故事。但姮娥又为嫦娥却是汉代的事,是因姮娥的“姮”和汉文帝刘恒的“恒”字同音,为了避讳,故改姮娥为嫦娥,但故事也由此更加丰富了。是说,羿的妻子在家偷吃了丈夫羿从西王母处讨来的不死之药而身轻升空,飞入月宫。但到了月宫,她又日夜思念人间和丈夫,就叫玉兔为她捣药,想吃了这些灵药能重新降临人间。可是,玉兔没有捣成灵药,嫦娥于是再也无法返回人间,因此就罚月宫中的玉兔一直捣下去。汉代,月宫中除了嫦娥和玉兔外,又增添了一个吴刚。据说,吴刚是汉代西河人,跟随仙人修道,因犯了仙规,被罚在月宫中去砍桂树,只有砍倒了这棵桂树,他才能得道成仙。但月宫中的这棵桂树高五百丈,吴刚的斧子砍进桂树,只要一拔出斧子,桂树上被砍的缺口马上又愈合,这样吴刚千百年来一直不停地砍,但桂树依旧是老样子。

至于前已提及的开元末,唐玄宗梦游月宫就更有意思了。中秋夜,唐玄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宫中道士罗公远取出一支绿玉杖,向它吹一口气,这玉杖登时化作一道银桥。罗公远手执拂尘走上银桥在前引导,唐玄宗手扶高力士肩头在后跟随。霎时间,唐玄宗耳中忽闻丝弦交错,笙簧迭奏,仙乐悠扬悦耳。他再低头一看,脚下的银桥已化作白矾石平地,抬头只见前面闪出一座玉楼琼阙,玉牌楼上横着一块匾额,天蓝色的底子上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铮明耀眼,上写“广寒清虚之府”。就见罗公远停下脚步指着匾额对唐玄宗说:“这里是月府,请陛下轻步低声,不可惊动大罗仙子。”说完又在前引导,缓步进入月府,却见碧树参天,道旁莎罗树蔽天滴翠,又见一只玉兔提起前面两只短足,合捧一件玉杵在捣灵药。再往前,就见许多羽毛斑斓、鳞介分明的龙凤、麒麟、白鹤、猿猴等,在那里合着仙乐翩翩起舞。他们进入一个方广院落,只见无数丹桂托出一座月殿,一位冕旒绣黻、云衣霞裳的仙子正领着众多衣锦霞蔚、珠冠玉佩、翠羽明珰的百花仙子,各持丝竹管笙等在那里奏乐。罗公远悄悄告诉唐玄宗,那领头的就是月姊嫦娥。唐玄宗本精于音律,善击羯鼓,对于其他乐器也很精通。他用心去听,仙子们所奏仙乐依此似表现的是海岛冰轮、江楼望月、银蟾吐彩等情景,直奏到第十二套玉兔西沉,唐玄宗都一一熟记在心。唐玄宗发现,这些仙乐与梨园的各套旧曲根本不同,就低声问罗公远:“汝知此曲何名?”罗公远答道:“此曲名《紫云曲》,又名《霓裳曲》。”他俩问答之际,早惊动了月宫主人——月姊,当即停了奏乐,取了一盏琼浆,递给罗公远,由他转奉唐玄宗。唐玄宗向月姊致谢后立饮而尽,顿觉神清气爽,余馨满口。唐玄宗再次致谢,月姊令罗公远领唐玄宗取路回京。

罗公远领命后仍在前引导,唐玄宗扶着高力士紧随其后。路过潞州城头,乃见一片月明中的潞州千家灯火,人们正在庭院中赏中秋月。唐玄宗猛想起刚才新学的《紫云曲》,其中各段各句尚历历可忆,于是向高力士身边取过玉笛,就在半空中吹奏起来。这一吹,使潞州军民齐到空旷处抬头仰望,悉心倾听。这时,唐玄宗突然惊醒,原是南柯一梦,但梦中乐声犹历历在耳,他就按大套、小套的记法一一写出,取名为《霓裳羽衣曲》,集合梨园乐部悉心练习,其中有黄幡淖、张野狐、李仙鹤、雷海清等高手辈出。后来,长安有个七星管(唐人称笛为七星管)吹奏高手叫李谟的,在宫外隔墙倾听,将乐谱一一记出,传入民间,又名为《月儿高》。后来李谟被召进宫,但此曲却留在民间代代相传。这一传说,足见唐人对中秋赏月是何等的重视,也见唐人中秋赏月之风是何等兴盛!

再说唐肃宗见三位王弟于中秋节来到灵武行在,心中十分高兴。月上东山,晴空万里无云,远山近景全笼罩在一片银白月色之中,塞上正当瓜果飘香、稻熟鱼肥之时。当晚,张良娣、关图公主自带着宫中女眷和宫女去拜月、赏月,唐肃宗就屏退左右,摆出羊羔酒及黄河鱼鳖等美味佳肴招待“三王”,又约李泌一起座谈。殿上铺上地毯,摆上矮几,杂陈酒肉水果,大家席地而坐。颍王等对羊羔美酒、黄河美味赞不绝口,开怀痛饮,却见李泌只吃一些果品等素食,唐肃宗就起身亲手为他烧了两个灵武特产的长把梨,用金盘盛着托出。颍王李璬一见大喜,就伸手去拿,唐肃宗说:“这不是给你们的,这是给先生的。”李璬撒娇说:“那臣弟就吃一个。”李亨说:“不行。因先生食素不食荤,朕才烧了两个梨给他。”李璬又说:“王弟和信王、益王三人分吃一个梨总可以了吧?”李亨说:“也不行,这是朕亲手烧给先生的。案上酒肉果品杂陈,王弟尽可享用,何必要争这个!”李璬说:“就因为这梨是王兄亲手烧的,臣弟才要吃。如吃其他果品,哪有吃王兄亲手烧的梨这般有意义!”唐肃宗就是不肯,李璬说:“臣弟们是想试一试皇上的心,王兄为何这样偏向先生?”李亨也不答话,就把梨放在李泌面前,又拿起案上的其他梨给他三人吃。端坐一旁的李泌只是笑,也不言语。

李璬见缠够多时,终是无效,就又说:“想不到王兄对先生如此恩宠,不如我们来联诗,作为将来的故事。”说着就吟道:“先生年几许,颜色似童儿。”信王李峘接吟道:“夜抱九仙骨,朝披一品衣。”益王李岘又续道:“不食千钟粟,唯餐两颗梨。”这时三位王子齐说:“请王兄煞尾!”唐肃宗想了想吟道:“天生此间气,助我化无为。”李泌赶紧站起来向他们施礼致谢,口中不住地说:“实是不敢当。”唐肃宗举手示意李泌坐下后说:“先生不必过谦!你本隐居深山幽林之人,却逢国事为艰,毅然前来就朕,多出宏论巨策,而不为人知。先生胸怀玄妙机宜,非常人可比,正是镇守社稷之人。”他们边座谈边畅怀痛饮,直至更深夜阑,才尽欢而散。因这天是中秋节,唐肃宗令李俶等去与家人团圆,当晚又要与李泌座谈。右补阙岑参家不在灵武,他孤身一人,唐肃宗就留他在元帅府宿值。岑参独坐帅府,见窗外月明如昼,宫外不断传来小儿的嬉戏声,他触景生情,不禁怀念起自己陷落在长安的家人来,不知他们今晚怎样度过中秋夜?他们肯定也在对月思念自己!他看自己才四十出头,已是双鬓有白发了,半生漂泊在外,有家归不得。想到此,又转恨安禄山等发起这场叛乱,使自己和家人鱼雁阻隔,音信不闻。他这样想着,见案上横陈着七弦琴,心中不禁想起聂政为报父仇的故事。聂政花了十年的时间,练就了一手卓越的琴艺,乘韩王召自己进宫弹琴取乐之机,从琴腹中抽出预先藏好的匕首,将韩王刺死。而自战国就流传下来的《广陵散》,又名《聂政刺韩王曲》,表现的就是这个故事。此曲愤慨激昂,古来多少英雄豪杰失意落魄时,都以此曲抒发自己的愤懑之情,今我的心情不也正同于他们吗?他这样想着,不觉弹了起来。曲中的第一段为《井里》,是从描写聂政的故乡入手的,以后逐有《取韩》、《中冠》、《投剑》、《长虹》等,而《井里》所写更激起岑参的思乡愁绪。他顺手弹来,渐入佳境。

再说,关图公主在宫苑内设香案焚香跪拜,心内暗暗祝道:愿月神赐福我大唐百姓,佑父王早日平定天下。拜祝一完,关图公主就令宫女守在供品旁继续供祭、赏月,自己带着李适乘月色在宫中走走。当他们走往宫西,突听到弹琴声,就循声寻去。这时,李泌还未回元帅府,后宫通元帅府之门并未上锁,他俩出了这门,就听到琴声是从元帅府传出。关图一听,此曲却是《广陵散》,正弹奏到《冲冠》一段,曲中充斥了满腔幽愤、杀伐反抗的“不平之声”。关图公主大惊,就止住了李适,在外细听。她以为是李泌在弹,等听完后,就掀帘走了进去,一看琴旁所坐之人不是李泌而是岑参,心中先是一惊。不过她想,既已进来,就不可无礼地一声不响再走出去。于是就在案旁坐了下来,岑参抬头见是关图公主和皇孙李适进来,忙起身见礼。关图公主说:“深宫内苑之中,大夫完全不必据此繁礼缛节。”岑参就问:“公主和皇孙何故到此?”关图公主说:“循琴声至此。”岑参说:“蒙公主、皇孙见笑了。”李适年幼,尚不识此曲,却听关图公主说:“《广陵曲》非一般人所能弹奏。据说三国时,魏中散大夫嵇康善弹此曲,并曾作《瑟赋》,对瑟的弹奏法和表现力有独到见解。相传,嵇康曾携琴天黑路过月华亭,而当时盛传月华亭常闹鬼,投宿此亭者多被鬼杀。但嵇康宿于此亭,却心中毫无惧意。到了一更天,嵇康取出琴来弹奏《广陵散》,由于他琴艺高超,忽听空中有声称善。嵇康边弹琴边问道:‘君是何人?’空中答道:‘我身遭不幸,并非正常死亡于月华亭,故形体残毁,面目可憎,不适合来见君子。适来喜爱君琴韵清和,所以在旁倾听。’嵇康邀空中之人前来一谈。此人来到,却以巾掩面,和嵇康谈论琴技,琴理深邃,嵇康大是佩服,就请来人弹奏《广陵散》。此人奏法大高于世人之上,嵇康深愧自己不及,就跟他学弹,琴艺大进。天将亮,此人离去前曾叫嵇康发誓,不得将此曲教别人。因此,嵇康秘藏此曲,一生不传任何人。这自是无稽之谈,但嵇康善弹《广陵散》却是事实。

嵇康因与魏宗室通婚,且为人正直、不媚权贵,自然不满代魏而立的晋司马氏集团,因对礼教表示憎恶且抨击时政,深为司马昭之流所嫉恨。他终遭钟会构陷,于魏元帝曹奂景元四年(263年)被杀。他在临刑前,从容不迫地索来一张古琴,席地而坐弹了一曲《广陵散》,曲终之际才仰天长叹说:‘如今这《广陵散》从此绝响了!’《广陵散》既是一支民间优秀乐曲,岂只嵇康一人会弹?相反,嵇康被杀后,它在不断流传中得到了发展,史书多有记载,但却为奉行中庸之道者所不齿。大夫为何于这中秋之夜而奏此曲?”岑参答道:“嵇康之所以喜爱《广陵散》,是因他不满司马集团专政的暴政时代。他既然反对暴政,自然就借此琴曲鸣不平之音。世间事,不平则鸣,岂只对皇家?今安史之乱,天下百姓死伤无数,无家可归者更数不胜数,对此种世道不平者,岂止是士大夫?今时值中秋,臣与家人离散多月,他们在叛军铁蹄下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此时他们恐也倚门悬望臣已久矣,臣怎得无不平之心!”说着怆然泪下,关图公主也不住地嗟叹。李适虽年幼,坐在一旁仰脸望着,但对他们所说的情景心中也了然,自此更萌发了平国治天下的种种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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