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此时并不知有人要杀他,他听到祖儿的骂便吐出了口中不断上涌的血,只是吐的有点多,多到祖儿都不忍心,一探脉息,稍放心,“好生调养几日应无大碍。”
莫幽月疾走而来,快到跟前却又放缓了步子,问道:“你没事吧?”虽是关心,却示疏离。
易风淡淡一笑,“无妨。”
她问的云淡风轻,他也答地仿佛事不关已。
易风道,“莫小姐,你与祖儿姑娘先行一步吧。”
“我是医者,应与病人同行。”祖儿反驳。
“我没病。”易风与离珞异口同声驳道。
此言一出,气氛便有些异常。
莫幽月转身上马,道:“其实三位回不回武林盟都不要紧,相信无非不会再强求离珞姑娘留在青龙堡,那侠医也可自便。”
祖儿眼珠急转,看易风虽有不舍,却又想到大师父的计划,便道:“我与龙小姐同行。”言罢转身又向易风交待了几句。
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都随轻风完全消散了,离珞才问道:“你,伤的重不重?”她从未主动关心过别人,所以问的不自然。
易风摇头,“不重。”
“我想求你去救剑少。”离珞道,见识了易风的强大,她终于有勇气说出了她的求。
“对我,你不必用求字。”
“你愿意?”离珞确认。
“是。”易风郑重点头。
附近没有村落,过了前面的小山就是青龙堡。
小山很小,山间有径,似乎经常有人走过,并不阴森。
易风与离珞同骑而行,走的很慢,他边走边调理着气息,这是杀手多年养成的习惯吧,他不可能坐在一个地方闭关养伤,因为要担心被人杀,还要去杀人。
马在林中穿行,离珞仰起脸,初春的阳光在刚刚嫩黄的树叶间落下来,温暖而美好。她忽然想起莫幽月说过的话,若有一个人离你而去了,也必有他不得不去的原因。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她说话?”离珞忽然发问。
易风一怔,却不语。
“为什么?你明明对别人都很好。”离珞不肯死心。
易风道,“因为我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我。”
“什么意思?”离珞不懂。
“等杀意来了,你就会知道。”
“杀意?谁要杀你?”
易风唇角有丝意味不明的笑,“为什么不是我去杀人?”。
离珞更不懂了,“这跟你对她不好有关系吗?”
易风有些意外,这少女果然不是可以轻易被人左右的,“有。”
易风道,“如果她知道我要做什么,就不会喜欢我。曾经的喜欢也可能变成后悔,我最怕她后悔,后悔曾经认识我。”
“所以,起初就不要有好结果,你是这样想的?”
“不是。”易风摇头,“我只是这样做了。”
这话很难懂,但离珞懂了,她不再多言。
马蹄声得得而来,易风勒马,看着丛林深处一骑白马上一袭白衣飘然而来。
“古有人说踏花归来马蹄香,但若是落英纷飞,踏花未遂,马蹄无香,尔又奈何?”白衣人道。
“落英落英,总会落下来。”易风淡淡接道。
“就像你还是会回来。”白衣人道。
那人骑马走近,白衣胜雪,眉目俊朗,折扇轻摇,大显风流儒雅书卷之气。但细观之才会发现此人骨子里绝无半分书卷气。貌似温文的表情掩不住眼睛深处的狠厉与冷漠。所谓书卷气,折扇,白衣,白马,或是出言非诗即文,手摇折扇,统统是伪装。杀人前麻痹对手的手段。也是风格,为有别于其它猎人,要成为名猎人的风格。
赏金猎人白啸天。
易风当然是认得他的,但也仅是认得。
所谓赏金猎人,不过是杀手的另种称谓,名字好听而繁复一些,目的性在称谓上表现的更直接一些。所以几乎可以说他们是同行。
他们不是朋友,相遇不是偶然,那么便是敌人。
“是武林盟的赏金?”易风问道。
“我又不是风雨坞的人,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白啸天冷笑。
“既如此,便出手吧!”话了,易风已从马上跃下,并同时轻拍马背,那马驮着离珞退开三丈。
白光一闪,白啸天手中的折扇已入袖。
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长刀,夹着劲风砍了过来。
白啸天的武器是长刀,绝刀的武器则是短刀,二人的刀法在江湖上是齐名的,易风却认为白啸天比之绝刀稍逊一筹。并未交过手,这所以有这样的评价是因为绝刀那种乐天知命,谁面前都敢嘲弄一翻的自信。那人唇角一勾只叫人觉得他清浅的可以随时信任,却又明明是那样深不可测。那样的人绝不是一名靠名声来提赏金价码的白啸天所能比的。
易风盯着白啸天灵活游走的步法与留有余地的刀势,气息微凛,袖中剑出,格住白啸天的刀,一瞬间的停滞,也是力量的交锋。
白啸天先行变招,以发制人,刀斜削,人弹起,直取易风项上而去。几在同时,易风剑随刀削过之势,手腕轻翻刺向白啸天小腹,竟是丝毫不避刀势,刀削过来,剑刺过去,几在同时,说不清谁更早一步,刹那之间局外人也难料谁更快一步。
但白啸天知道是易风的剑更快一些。易风的眼神很平静,此刻的平静便是绝对的自信。
白啸天似已感觉到易风平静的剑里那森然的杀意。
多年生死间隙里挣扎求生的经验让他手中的刀凭空翻转与已刺破皮肤的剑相交,刀剑再次停滞,对峙。
易风缓缓道:“若你肯说接了谁的赏金,今日我可以饶你一死。”
白啸天冷笑,“胜负未分,此刻说这样的话不嫌俗套?”
易风不怒亦不语,眼神平静的有些空洞。手中剑一抖,直接震翻了白啸天手中长刀,白啸天虎口一麻,刀落地,却也不愧是名猎人,临危不乱,身形同时疾退,并用求生时所能发挥的最快速度将袖中的折扇射向外围的离珞。
他不射易风因为他知道他身边的人才会挡住他的剑。
折扇中有利刃,易风绝不意外。江湖人惯常手段——总习惯将身边的每样东西变成兵器。
易风左手微握,一粒极小的卵石在易风左手一张之间弹出。
细小的石子并未引起呼啸声,但当它打碎扇骨让那把原本古香古色的扇子随着它的轨迹拖行一丈落地后,竟又打在一棵碗口大的树上,那棵树便断了。
他用的是左手,那么右手的剑便没有停,于是,白啸天死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易风,“三年前,与你不分伯仲的丁雷死在了我手里。”三年后的差别竟这样大?
“让你杀我的人没告诉你我接了君无名的一剑,杀手之王的一剑都没能奈我何。你怎么敢来?”
白啸天一怔,突地大笑起来,“原来要玩车轮战!哈哈哈……”
易风收剑,白啸天倒地,彻底死去。
马继续走,怀中一直沉默的女子突然道:“他刚才已经想要逃走了。”
易风皱眉,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放了他?”
“为什么?”离珞道。
“因为他要杀我,因为他是名猎人,杀了他以后会少一些人来杀我,至少有很多人会先掂掂自己有没有白啸天的份量,是为杀一儆百。”
车轮战,易风想着白啸天的话。那么在回到青龙堡之前,会不断有人来杀他。
他忍住胸腹间的烦恶。祖儿说的很对,他的伤不重,甚至可以说有十个时辰给他调养即可恢复。
可敌人怎么可能给他时间让他恢复?
还有,她此时应已回到青龙堡了吧?
莫幽月此时确实已回到了青龙堡,回到了与欧阳无尘同住的院子,她没有再与祖儿多说,自有青龙堡的管事来安排人来照顾祖儿的伤势。
祖儿却是看得出她苍白倔强的外表下鲜血淋漓的心。她很同情,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
莫幽月走入院中已有仆妇及随侍的侍女迎出,她却使出镂影步,让众人只感到风一般拂过后只听见她关房间门的声音。
众人一时作声不得,她们从来都知道自家小姐轻功卓绝,但在平时都没见过。
欧阳无尘听得间壁的关门声,细眉微蹙,却还是敲响了她的房门。
门开了,莫幽月仍是往日的样子,“怎么,尘儿?”
“怎么不见易风哥哥回来?”
“他们稍后便会回来。他受了一些伤。”
“伤的重吗?”欧阳无尘一惊。
“不重。”
“那就好。”
“我想一个人呆会儿。”莫幽月微笑。
欧阳无尘退去,她敛去笑容,关上房门,缓缓坐倒在地,泪水珠子般滑落,她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去拭,更不会捂面,因为这样在下一位访客来之前她只要轻拭之后就不会让眼睛红肿或是妆容凌乱。三年了,她早已练成这般金刚不坏之眼。
已是午后,路变得似乎很漫长,同样漫长的还有时间,离杀死白啸天只有一刻钟,却似过了一天那么久,明明有明媚无比的阳光落在身上,易风却只觉得有森然的寒意。
离珞虽未察觉到什么,但是易风如临大敌的反应却让她莫名不安,他已这样强,让他如此紧绷的又是怎么强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