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珞拨掉易风身上的剑,鲜血喷溅出来,弄了她一脸,她扔掉剑,用不停颤抖的手从易风被鲜血浸透的衣服里掏出一个药瓶,药粉洒在那两处可怖的伤口上,血流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离珞颤抖的更厉害了,这样的伤,还可能活着吗?
她脱下外衣,撕成布条给他包扎,一层层裹上去,瞬间又被血湿透。
莫幽月一直在与钟言对峙,并非没有出手,而是钟言在用内力对莫幽月施压,看两人纹丝不动,却也是刀光剑影,生死之斗,以内力而论,莫幽月显然不敌,应对十分辛苦。
离珞终于背起易风,乘马而去。
绿阴中渐有白衣浮动,又有人至,温和的声音冷冷命令钟言:“住手!”
是欧阳无非,钟言只得罢手,肃立而道:“易风刚走,公子现在还追得上。”
欧阳无非道,“有老三那一击,老大那一刀,罗一笑那一剑,还有之前君无名的一剑,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吗?”
钟言道:“少主也看到他有多可怕,不砍下他的头谁能保证他必死?”
“你可以向盟主如实禀报,我来为此负责。”欧阳无非决然。
钟言只得闭口,转身离去,公子,只怕你要后悔今天这个决定,他默想。
待钟言走远了,他才回首看着那个一直在看着他的女子,不意外,她是那样冷漠地看着他,像看着陌生的敌人。
“怎么,很失望?”他笑,介于苦和失之间。
“是,很失望。”莫幽月淡淡应道。
她有许多质疑,但到最后她忽然觉得答案肯定更加可怕。
她有些疲倦了,从欧阳无尘一次次去问她易风为什么还没回来,到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徒步狂奔而来,再与钟言耗内力而战,她确实很疲倦,她没有心力与勇气再去面对她的质问可能引出的残忍而不堪的真相。
“我宁愿死也不愿让你这样看着我!”欧阳无非道,他伸出双手用力抱住她。
他从未抱过她,而这样抱着她的念头从见到她第一面便自然而然的种在了心里,他看着它渐渐发芽、抽枝、长高,长成一棵树,他用天性,用朋友之义压抑着它成长——折枝、摘叶,但它仍然无可扼制地成为一株参天巨树,一个失控便逃出他的压制。
欧阳无非有些失神,他竟真的抱住她了,她的身体纤细、柔若无骨,如瀑的黑发光滑而柔顺,贴在脸上有凉而清润的触感,少女若有若无的体香一并触发他的嗅觉,他闭上眼睛,心头微燥。
莫幽月没有推拒,她面无表情任欧阳无非抱着,心丧如死,“不管他还是不是易风,不管他变成什么人,我要他活着。”
欧阳无非放开她,认真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想他死。”
“请取消悬赏令,请停止追杀他。”莫幽月一字字道。
“我只负责执行,决断权从不在我手里。”欧阳无非道。
“你是他儿子。”
“事前,我已要试图阻止,可是没有用。”
“武林盟为什么一定要杀易风?”
“因为父亲说,他若不死,武林盟所有的人都会死,死在他手里。”欧阳无非不愿相信,但是易风接连杀死数人时那始终不变的冷酷表情却让他开始动摇。
他是叶雄之子呀,莫幽月心道,他怎么可能会杀死武林盟所有的人?武林盟代表什么,那是大半个江湖,大到几乎快要是整个江湖。
她开口,“你知道他的身世么?”
欧阳无非一震,情绪有些复杂,“他说他是叶雄之子,对么?”
“是。”
“你想过没有,既然他是,为什么他不肯承认?”
“……”莫幽月语塞,那个露冷风清的夜晚,他抱着她说:不要知道吧!
莫幽月不想再问,她心力交瘁。
有马蹄声,“易风哥哥呢?”欧阳无尘纵马而至。
她跳下马,看着周围血腥的场面,掩袖欲呕,细眉蹙起,“易风哥哥呢?”
莫幽月怔怔瞧着她,无力回答。
欧阳无非道,“走了。”
“他是不是受了伤?”欧阳无尘急切问道。
“是,受了重伤。”
“那有没有性命之忧?”欧阳无尘已微微发抖。
欧阳无非看着妹妹脆弱而无助的表情,终是不忍心,道:“没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欧阳无尘松了口气,“那他为什么不去我们家养伤,侠医在那里,肯定医得更快。”
这次,连欧阳无非都无力再答。幸而欧阳无尘发现哥哥看莫幽月的目光较以往有些不同,便没有再问。
离珞被马驮着前行,如意散余毒未退,方才又用尽全力一刀杀死了那个剑客,早已浑浑噩噩,无力策马,只能信马由缰。
这样走下去只是个死,有谁来救救他,救救他们?
这不止是默想,也是呓语,她说了出来,不断的说了出来。
在不知多少个下一瞬间,有人问答了她,“我来救你。”那声音干枯而沙哑,却又有些熟悉。
她努力睁开眼,是他。
她重又闭上眼,再不说话。
那人拉住了马缰。
离珞清醒过来已是夜间,这是个山洞,她问他:“易风怎么样了?”
他指指不远处那个血衣裹体的人,道:“没救了。”
“呯!”有雷在她脑海里炸开般,她冷冷吼道:“不可能!他不会死!你不是号称药仙吗,你会救不了他?”离珞道。
冷壁秋低头,道:“他受伤太重,失血已至极限。”
“可你至少也救上一救。”
“你已经包扎过伤口,用的药粉也是极品,人力已尽。”冷壁秋头垂的更低。
离珞只觉得满心都是痛,连呼吸都是痛。
易风的血已经将身下地上的土都染红,再浸成墨红。呼吸已几不可寻,她终于相信,泪水落下,落在易风紧闭的眼睛上,高挺的鼻子上,薄而线条分明的唇上。
离珞喃喃:“你不能死,不能死,你答应我要去救剑少,不能言而无信。你怎么能死呢,你让我活着,自己却死了,这怎么说得过去?”
有人站在了洞口,手里的火把兀自燃烧着,配合着那人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走了进来,冷壁秋闪电般出招,却见他身后一阵白色影子一动,冷壁秋便呆在地上。
一黑一白两个人走进了洞口,这怎么都像是当年大叔讲的鬼故事里的黑白无常,但离珞却是不相信真有鬼神存在人间的。于是她也出招,白影又一闪,她也呆在地上。黑暗的夜晚,明灭的火把,含泪的目光,离珞看不清楚二人的表情,他们径自走向易风,一左一右将他架起,转身风一般地从洞中飘出。
这世间真有黑白无常吗?为什么当年她没有问问大叔呢?这样她会更坚定没有,没有。
欧阳无非牵着马,马上坐着莫幽月与欧阳无尘。
欧阳无尘从来不是话很多的人,可是她现在每说一句话对莫幽月都是一种折磨,她担心易风,但心的心都快疯了,可又不得不接下韵之的话,违心地跟她说易风没事。
莫幽月不论地位容貌甚至武功都超出任何位武林名媛,超出的太多,所以她很难有朋友。
朋友?她听易风说起过他的朋友,不论是绝刀或是无名,还是欧阳无非,他与他们相处语言从来都是最没有力量的东西,绝刀可以不停说,而易风若不想理可以一直沉默。君无名火大的时候会将易风手下的琴扔进悬崖,骂道:“猪都比你弹的好!”易风则在旁边击掌冷笑:“那你可以去教猪。”
是的,她羡慕易风的自在,对不喜欢的人就不去喜欢,对不喜欢的话不理或是反唇相讥。不会去接受一切不想接受的人与事。他看似随和却最是桀骜不过。他为什么会将这两种毫不关联的两种气质集于一身?她默然想着,想入非非。
直到回到青龙堡,莫幽月才回过神来,她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那就是,不论易风是谁,他始终是那个人,不管名字或是身份如何改变,她爱的是那个人,从来与身份名字无关!
那么她都做了些什么?
这时候,去找易风和走进青龙堡两个念头开始在剧烈撕扯着她,她想回头去找易风,想的快要疯狂。
便在此时,欧阳无非听到守门人的一些话,转头微笑着,说道:“幽月,莫岛到了。”
莫幽月一怔,所有的念头都平伏下来,她压抑住心头的激动,笑着应道:“是么,那么快进去吧。”
沧月岛莫家家主莫殊年轻时绝对英俊潇洒,只是人到中年,难免发福,通身便只看到稍显的肥肉与温和可亲的笑容,这样的人走到街上绝对会让人以为是哪家的员外,富商,谁能想到此人是会是沧月岛的主人?有着那样身份地位的人竟然没有一丝架子,随和到让人难以置信。
此刻他便坐在青龙堡大厅一边与陪客的欧阳廷闲聊,一边静等着自己的女儿。
有管事的通传,只是话音未落,莫幽月已迈入大厅,脸色很不好,瘦了些,眼下有明显的眼袋,眼中甚至有血丝了,哭过了吧,他在心里叹气,强装的欢笑与问候别人看不出破绽,他身为父亲却是瞧出她几近崩溃的情绪。
莫殊心疼起来,一心疼莫幽月不免在心里骂易风:混帐小子,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转而看向温文有礼的欧阳无非便又生出感慨:多好的后生,过了这么些年,他对我女儿的感情竟丝毫不改,欧阳无非看着莫幽月时那疼惜与怜爱的目光尽收莫殊眼中。
不论莫殊多不喜欢易风,在心里不管骂了多少回,恨不得杀了剐了多少回,但对着莫幽月,他从不以主观的态度去说易风,就像此刻,他与莫幽月住在青龙堡单独为他父女准备的院落中,院子里的仆人也俱是他父女二人先后带来的。
最初他也想骂她昏了头,可话到嘴边就想起离世的妻子,这女儿没有娘啊,这世间只有他二人相依为命,他不舍得骂。他妥协了,只要女儿开心,就算是个杀手又怎么样?
可是那个杀手竟然抛弃了他女儿,仿佛当时的爱就是为了后日的弃,莫幽月的痛苦在父亲这里会放大无数倍,可是他依然不能骂她,甚至他再不说易风一句不是,他不骂她是因为她视为所有的那个人离弃了她,那么唯一剩下的亲人就应该是最温暖的依靠,而不是讥讽说教让她再受打击。
不骂易风则是因为,如果他骂易风了,就等于宣告莫幽月爱错了,对她是另一种责怪,他不忍,都不忍。
莫幽月为父亲倒了杯茶,道:“爹,你怎么来了?”
莫殊微笑看着她道:“几天没睡了,眼睛都成什么样子了?”
莫幽月看着父亲,表情怔怔地道,“易风受了极重的伤,可能,可能会死……,我想去找他,父亲。”
莫殊道:“你若去找他,他会死得更快。”
莫幽月猛然一省,“不错。父亲,你如何知道盟主要杀易风?”
“我刚到,他便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莫幽月看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心跳渐快。
唉!莫殊在心里叹气,再说下去,她更不会有睡意,于是他出手,莫幽月只觉眼前一花,一切便渐渐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