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峰峦西北坡的那块平地上，闻声出来的疯婆婆拄着杖远望着堤坝的方向，嘴里面咕哝着些什么，说到情绪激动时便用拐杖敲击着地面。满是皱纹的脸颊像一部诉说着历史的古书，苍白的发丝挽成了一个发髻，窝在脑后。枯枝似的双手紧握着木棍，那是支撑她的依靠，身上穿着那件洗了发白的蓝布衣，让人觉得仿佛一下回到了民国时期。
疯婆婆无儿无女，只有一个住在山下养猪的亲戚，就是小艾的同学，杨娇娇家。她不会说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山上，和一只老牛在这里生活有些年头了，亲戚们平日里也不过来，他们曾多次劝说老人下山去和晚辈们一起生活，但是老人执拗得很，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老人才会下山。身后的那座茅草屋历经岁月地残蚀依旧挺立着，破损的窗户被老人蒙了一层防水的油布，所以使整间屋子暗了很多。老屋旁边简易地搭着一个草棚子，作为老牛的家，棚子下面挨着老屋的地儿就是婆婆做饭的地方，一个泥做的灶台，灶台上坐着一口黑黑的圆口锅，锅上盖着一个麦秸编织的锅盖，上面污迹斑斑，用了也有些年头了。
老人拄杖远望的时候，隐隐约约地望见犬一样的大物驮着东西往西北方的林中窜去，嘴里面便哼哼唧唧起来，可是再想仔细看时，早就无影踪了，疯婆婆相信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索性回过身，关好门，拄着杖，慢慢地向着那边的林子踱去。没有人比她对这里的环境更熟悉了。
赵月和陈叶气喘吁吁地跑到山下，正逢从地里面回来肩上扛着锄头的伯伯，赵月语无伦次地向他说明了情况，他立马向村子里跑去，唤上几个人后，有的人肩上还套着一圈圈绳子，便往堤坝赶去，千叮万嘱地告诉赵月，“赶紧去叫娃家里人来。”说完就跟着陈叶往山上跑，赵月便往街上跑去。
江跃然和孙飞手里拿着长长的树枝，连滚带爬地赶到湖边时，看到平静得让人心慌的湖面俩人都害怕了，江跃然的手心渗出的冷汗让他六神无主。
“大江，艾木晨是不是已经死了？我……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吧……”孙飞哭腔似的语调像是在哀求。
“不行！……艾木晨……艾……木……晨……”江跃然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响彻山谷，泛着微微涟漪的湖面上飘着那只先前盛放鱼食的红桶，那点红格外醒目，格外刺眼。
“大……大江，我真的怕……怕了，赵月她们怎么还不上来？会不会已经吓……吓跑……跑了啊？”
“你是怕小艾真的出事了？还是怕会怪罪到你身上？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实话实说，要么不说！”江跃然没好气地回道，其实他心里也害怕，他怕小艾真的……
终于看见陈叶带着几个人气喘着跑了过来，看着阴森岑寂的湖面，陈叶那根一直控制泪腺的神经突然奔溃了似的，她大哭起来，整个身体都随之抽搐了。江跃然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组织着言语向几位叔伯叙述着，话音未落，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便脱了外套，向着孙飞手指的方向跳了下去。人群中有位鬓角发白的伯伯，沉着的面孔深思着事情的经过，继而对着湖水里的杨永进喊道：“二子，你仔细看看，能不能发现衣服啥的，不要着急。”
“小二水性好，下得深，俺不行，得系着绳子”，杨大勇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在腰上围了两圈绳，身旁的杨小勇扯着哥哥的胳膊晃着，在他耳边小声的嘀咕着，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绳子的另一端。
“没事的，放心吧。”大勇说完就跳了下去，当沉入水里时，大勇全身一激灵，直刺肌肤的凉意让脑袋清醒了很多。
“大勇的腿在哆嗦，我看他是怕了，你们这些娃娃真不知好歹，这么个天还到山上瞎疯，惹出事来了吧，要是捞不上人，你们等着好果子吃吧！不要再哭了！”村里的杨虎没头没脑地在一旁指手画脚，像个当官的一样双手掐在水桶腰上，乱糟糟的头发在风里乱竖着，就像是演绎了一下他刚刚挥手乱指的模样。杨虎是村支书的侄子，仗着这点关系，平日也就只敢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出了村子，连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为“杨虎”谐音“佯虎”，所以大伙儿背地里面都叫他“假虎”。
杨小勇白了杨虎一眼，便安慰着身边的陈叶。小勇和他们是同学，天资聪颖，但是却不爱读书，去学校也只是为了应付爸妈，他打小就喜欢粘着哥哥，有时他甚至不会听爸妈的话，对哥哥反而是言听计从。江跃然和孙飞根本没将杨虎放进眼里，他们正紧盯着湖面，关注着那里的一声一响。
赵月在拼命地向着街里跑去，实在跑不动了，便走了起来，她越想越怕，感觉整个世界都溺水了一样，脸上都是泪痕，没走几步，便又小跑起来，而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也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和往常一样忙碌着。到了集市街路口，她赶忙用手抹了抹眼角，看自家水果摊前没人，便望向了摊旁的二叔家，原来都在里屋呢。赵月探出头，小心地望了望，哆哆嗦嗦地不敢进去，只好直奔小艾家跑去。
不远处她看见艾夏正在门店里写作业，艾妈妈坐在他旁边手里面织着紫罗兰色的毛衣，她立马跑了过去，刚想开口，眼泪便已经止不住地往下落，艾妈妈看到赵月湿湿的脸颊，一下慌了神。
“小夏，快去倒杯热水给姐姐……月儿，你哭什么呀，有姨在，发生什么事情了，小艾下午说找你们一起出去玩，她怎么还没回来啊？”
“姨，小艾她……她掉……掉水里面了，水坝那边……”没等赵月说完，艾妈妈的身子便瘫软了下去，端水进来的艾夏看见失神落魄的妈妈，也被吓到了，对赵月刨根问底起来，此时的赵月像是得了失语症一般，整个身子都在打着颤，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艾夏立即跑进后屋，喊醒了爸爸，一听到小艾溺水了，老艾拿起衣服就往店面跑，此时心里莫名地窜起了一股怒火，看到瑟瑟发抖的赵月，只说了一句“快带我去！”俩人就跑了出去，艾夏本想也跟着去，“你留在家里照看妈妈和店铺，等大姐回来让她把铺子收了！”因为临时加班，大姐木佳下午就回厂里了。艾夏虽然才十一岁，但这会俨然成了小大人，他在一旁劝慰着妈妈，希望她到后屋躺下休息，但是艾妈妈不知道小艾现在的情况如何安得了心，她已经啜泣起来，一语不发地坐着。
艾夏看见妈妈此番模样，“该说些什么？没有消息就应该是好消息才对，二姐这次咋这么不小心呢！真是糊涂虫。”他的心里也已经翻江倒海地乱了套，起身将直通后屋的前后两扇铁门关了起来，便动手收摊了。
老艾和赵月跑出去时，正好被吉叔叔家的邻居金大胖看见了，他刚想多嘴地问两句，他俩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小艾掉湖里多久了？这事你和家里人说了吗？”
“叔，差不多有半个钟头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家。”也许是因为边跑边说的缘故，赵月的声音满是不安，她一看见水果摊前的赵婶，就加速跑了过去，三言两语地在妈妈面前没说几句便哭得更加厉害，赵婶连忙冲着赵二叔家的屋里喊道：“老头子，你出来！老头子……”不知情况的赵叔不急不慌地踱着步子，看到老艾铁青的脸色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等赵婶唠叨完，便立马骑上摊边的自行车，带着老艾就往水坝赶去，赵月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捂着脸，赵婶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月儿乱蓬蓬的头发，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月儿心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但却哭得更加厉害了……
天上的云层稀稀疏疏，亮白的太阳在众人的不情愿中往西边沉去，光不强。林中的老狼忙不停地在一处四面挡风的凹地里堆放着落叶，嘴里面吊着树枝，一趟又一趟，尽可能多而厚地搭成一个窝，转身直往之前离开小艾的地方跑去。看到那个瘦小的躯体时，狼叔踮起掌心放轻了步子，那双绿色的眼眸里泛着慈爱的光。见小艾一动不动地躺着，狼叔悄悄地靠近她的胸膛，听了听，呼吸已然平稳了。尔后轻轻地叼起她，往不远处的那个落叶堆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