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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心莫辨2

京城里,我们倒是回去过一次的。那时候好像官员制度什么的又有变动,公文满天飞,连偏远的柳阳山都飞过来几件,琐碎无比,说什么报备啊、织造方面的事,行文既迂腐、又与柳阳山这小地方无大挂碍,我统总交给周阿荧处理了。至于朝廷里因这次公文狂飙,又牵出什么人事变幻,太傅降为大夫、大夫升作太傅,全不关我的事,到京里,也不是为他们去的——是我自己多事,忽想起来那口渴男,问水玉道:“对了,你知道我有什么仇人,是我一见面,就非要杀掉他不可的那种?”

“……卢阁老?”水玉试探着问。

“卢阁老已经被捉了对吧?而且,他不是应该很老?”

“是,他高龄也五十多了……”

“有没有年轻一点儿的?比当今皇上还年轻一点点,跟我差不多大,脸长得都算俊秀,恨我恨得要死要活,我恨他也该恨得要死要活的?”

水玉猛然倒吸一口气,双手捂住嘴。

“什么?”我盯着她。她喃喃着,还想蒙混过去,最终只有承认:“也许是卢阁老的公子。仲均公子。”

“他跟我很熟?”我不知她为什么想瞒我。

“是,他跟您有同窗之谊,后来想向您提亲,可老爷把您许给余家,于是……于是后来有卢阁老报复的事……”

“所以,是因为他的缘故,余家灭门、我来到京都报仇。我报仇的结果就是,害了他的全家?”我道。

水玉低着头。

“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吧。”我叹气。

“您……水玉总觉得,您也许……虽然想救余家,但,也许不想卢公子死。”

“我不想让任何人死。”我回答。

“是。”水玉低下头剥手指甲。

她是女孩子,有为难的事,可以剥手指甲。我呢,我能作什么?也只有进京去找季禳。我再要多一点点办法都没有。

“卢家确实有很多触犯国法的事,朕要彻查他们,就像彻查所有官员,跟你没有太大关系。”季禳翻着卷宗,头也不抬。

他现在已经不再看我了,对待我像对待普通官员一样。我也只能跪在丹墀下,像普通官员一样卑贱的致意:“请问,卢家有多少人犯了死罪?按照律条真的是死罪吗,能不能从宽发落。”

季禳翻过去一页纸,提笔,唰唰批了一段,丢到旁边,掌卷太监躬着腰、高举双臂捧下,他搁笔,又拿起下一卷文书,淡淡道:“你不是刑部的。定刑入罪,与你无关。”

对,是我自己无法无天、自己来找难堪。我默然跪着。

“而且,卢仲均已经斩了。”季禳又翻过去一页纸,道。

我辛辛苦苦救出一个人,不是为了让他斩的。但——但他代表着国法。国法要砍一个人的头,小小亭长又能做什么。程昭然以为她能多做点什么的,于是进了兵部,结果又怎样?我如果努力到刑部去,难道就真能救下谁吗?而且,就算救下了谁,最后的结果天晓得如何呢:我如果没在程昭然的身上活过来,贝河不一定死;厉祥如果还活着,卢阁老和卢仲均不一定死。我有多自负,以为自己能干涉这么多人的生死?那是他身为皇帝才应该担负的责任。

“是,下官愚鲁,打扰了皇上。”我道,便打算退下。

“……朕如果一直扣着他的性命,告诉你,如果你留在朕的身边,朕就会赦免他,你一定很为难,对不对?”季禳开口。

我觉得他一泓目光倾注在我身上,再不敢抬眸与他对视,死盯着地上的红砖缝,毕竟不知如何作答,身上的汗不知不觉细细炸出了一层。

他如果真的用别人性命来威胁我……我会恨他吗?还是因为有了个妥协的理由,反而松一口气?

“所以朕免除你的为难了。”季禳道,“退下吧。”

我向后退去,抬起一点点目光看他,不,他凝视着案卷,完全没有在看我。什么目光,都是我的想像,是我自己的心魔。他说到做到,我已在他视野之外。

我默默的彻底从他面前退开,直到皇城的门在我身后关上,才松一口气。在那里面、在他面前,我总是拘谨、无力、矛盾,我不喜欢那样。

“大人,怎样?”水玉紧张的迎上来。我忙挂上一个笑:“没什么啊。”为怕她担心,我本来就没告诉她我来作什么,只说进京述职,再说,柳阳山那边缺些东西,要进城采买,我既没给自己立一个孔目、也不想叫胥吏跑腿,就顺便跟水玉一起买东西,水玉也是很喜欢的——似乎女人都喜欢买东西,一条条街,一个个铺子,红红绿绿香香甜甜,消磨过一生都值当。

京城里依然是热闹,仍有些年青人穿着“侍郎斜”,甚至还有更怪气些的服饰,这也都正常。总有些人追求新奇的衣饰、有些人暂时无聊而迷茫,一个连这些都容不下的朝代,那才是没有生命力的朝代。年青人做点出格的事又怎么样?只要紧急关头拿得出力量就好。从方铮他们身上我看到了这种力量,所以一点都不为他们这一代担心,只是贝河……算了,多想无益。

有个戏台子前面特别热闹,人头攒动。我不合挤进去看了半天,看出门道,立刻后悔。

上面演的不是别个,正是“兵部侍郎程昭然”的事迹,用一个长得超级漂亮的小生,完全照着忠肝义胆薄云天呐薄云天那个路子塑造,从杀退真族刺客、演到千里飞骑救驾,当中厉祥一段,做了虚化处理,仿佛从头到尾就是明君强将、从一而终,好不动人。美化得太厉害了,我都看不出那上头是我自己!最后戏文说我自动向“主上”请求承担擅自离京的责任,贬至某处山野。观众们那个唏嘘啊……

我压了压帽檐,跟水玉道:“快走。”

“那边、那边是不是程侍郎?!”一声尖叫,我吓得心脏一缩。

抬头望,全部的人流都拥向另一个方向,目标是个身段与我相似的小伙子。我松口气,一拉水玉:“走。”趁机留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从此再没进过京。

麦子渐渐熟了,足有大半个月未下雨,天空一片蔚蓝,太阳晒得叫人发燥,鸡们躲在大叶子下发呆,那叶子也已经有点儿发蔫,山民的小孩把它们摘下来,顶在头顶上,手拉着手跳:“咕咕咕,蛤蟆戴草帽啦,屁股上的疖子冒泡啦。”据说可以求雨。

哗哗的西南风吹来,带了阴凉的雨气,大雨便如约而下,后半夜方歇,冲尽暑气,山中的小涧、溪流,都闹盈盈的涨起水。我听说东坡的山岩泥土被冲得不太稳,放心不下,戴了竹笠去看看——这身装备也是来了柳阳坡后新配的。绑草绳的低齿木屐、竹子编的斗笠,如果下雨时分,还有绿蓑编的雨衣,穿上去,还能闻见竹条和蓑叶的香味,我爱煞它们——到了东坡,只见柳阳山最大的那条河流果然涨了不少,数十、上百条山泉山溪争着冲到它的河道中,将水位抬高一米有余,水流甚是湍急浑浊,幸而上面造的石拱桥极结实,还有乡丁在桥头守着,两边山坡的植物长得也还好,大略暂时不至于滑坡。我放下些心,待要转身,却见对岸有个小女孩走来,戴个又大又旧的尖顶斗笠,背上背着大竹筒,裤腿挽得高高的,在河岸坐下来,脱了草鞋子,叼在嘴里,往水里作势欲扑。

她干什么?跳河?我吓得大叫:“别动!”拎起衣摆跑过去。

她被我吓一跳,嘴里的草鞋子“卟嗵”掉进水里,随急流而去。她竟然要追到水里去拣!

“危险,不要动!站在那儿别动!”我紧赶慢赶跑过去,“你在干什么?”

“什么?”她口里道,目光还在恋恋不舍追着那双草鞋远去的影子。

“你刚刚要跳到水里干什么?!”我重复一遍问题。

“渡河啊。”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渡河,那里不是有桥吗?”我指着身后近在咫尺的石拱桥。

她终于抬起眼睛来看我。面皮黄黄的,长着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尖下巴,眼睛有点似狐狸,细细长长,眼角那儿撩上去些,见得媚相,唇角一抿,却又现出嘲笑样子来。

她不说话。

乡丁在我后面嗫嚅道:“亭长,她大概是付不起过桥钱……”

“过桥要钱?”我张大嘴巴,“哪户人家收的?”

“回亭长的话,就是您家……不不,小的放肆,是官家。”

“什么?”

“这里原来没有桥,官府出钱修了座桥,但银根实在紧张,所以问过往的人收费,以补亏空,并备今后维修之用。”慢条斯理的声音。我回头。袖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后面的,是周阿荧。

“卟嗵”,小姑娘趁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跳进水里,灵活得像条鱼一样,游到对岸,回头望我一眼,一双眼睛真是黑白分明,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气,一瞥,就转过身,叭嗒叭嗒跑走了,赤脚踩着山路的石子。

要不是我多管闲事,她还不至于损失一双鞋子。我不好受。

周阿荧袖着手站在那里,比鱼还安静。可眼睛一眯,怎么看怎么狡猾。我没好气:“你想说什么?”

“属下哪有什么想说的?只是等候大人差遣。”他欠欠身。

“好吧,跟我回去。”我叹口气,“我是该查一下我们的‘产业’了。”

柳阳山的官府文件储备得不是很好,次序有点乱、记录也不是很完整。但周阿荧好像是这里长大的书蠢虫一样,信手一拿、一翻,就能翻到有用的某段,记录如果不全的,他立在旁边直接娓娓道来,肚里的帐目比书上记得还清。

“你这样的才能,仅仅是一个胥吏?”我不敢置信。

他愣了愣,像一只蜗牛忽然发现自己的脖子伸得太长了,于是小心、谨慎的又缩回去:“小的只是个胥吏。”

当我终于认识到皇家拨给柳阳亭的办公经费不足,柳阳亭像一切小地方一样,要靠地方自己想办法向民间征收费用来维持运转时,头痛的问他:“该怎么办?”他仍然是这句话:“小的只是个胥吏,实在不敢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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