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楼守备无法置信灰蒙眼神中,朽木觉得这名楚国士兵只怕至死都没有搞明白是什么杀死了自己。
三万将士在大营中突破得出奇地顺利,营帐外围楚国士兵的血早已横流四处,让人连一小片干净的地方都找不到。
朽木满目猩红,这一面倒的屠杀,麻木如他也有些不忍心着眼去看。
看着眼前静谧且兴致高昂的士兵们,少年内心的不安不由得稍稍地被摁了下去。
这时枯骨女再次鼓动唇舌对林将军说道:“此地尚远还不足为惧,若再近些,稍有响动传入大帐,惊跑了贼头,大人岂不扼腕?擒贼擒王,将军可不要因小失大。”
林将军懒懒地从众多六人抬椅中仰起头来,略想了想,连话都不说便挥了挥手,复又躺了回去。
命令自有军侍去传,很快大军便集结在营中唯一的大道上,黑压压地直指那顶尖顶体宽的浅色大帐。
隐身符出奇的好,再加上任何大将也想不到会有如此兴师动众地发动夜袭,赵国大营的防卫如同纸糊般一戳既破。
除去已经死去的巡逻士兵,大营中悄无声息。
远远地,朽木便发现了那些高高耸立且宽大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六座草堆,在摇曳的火光中如同蛰伏的野兽。
赵国的将军们也注意到了草堆,但顺利的夜袭和旺盛的野心让他们选择忽略了这一点点不合理,林将军指着草堆笑谈道:“早听闻楚国大将行军爱哗众取宠,行人不屑之事,偏偏还受到楚国上下吹捧,如今算是见识了。”
众人称是,继续前行,当看见楚国大帐周围没有拱卫的营帐,那宽阔于赵国两倍有余的校场,仿佛更是印证林将军所言非虚。
大军整齐列阵在被火光照耀得如白昼的大帐之前,那威势不像是阵前厮杀,更像是耀武扬威。
六人抬椅上的将军们这才下了地,趾高气昂地跟随在林将军之后,鱼贯地进入帐中。
虽然见过了国大帐中的奢华,朽木仍然被楚国帐内的种种富丽堂皇的摆设晃花了眼睛。
如果一定要说美中不足的话,那便是帐中除了赵国的各位将军外,就有自己一行七人了。
林将军再昏庸,看见空荡荡的营帐和之前的种种不对劲也明白自己进入了一个局,一个必死不可的局。
想到死,他的脸色从红到黑,又到白,将死的恐惧让老将军浑身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也不曾想自己没死在贵族们的尔虞我诈中,没死在伴君如伴虎的恐惧里,却将死在一场自以为势在必得的胜利中。
多年的养尊处优和狡猾全都用不上了,因为他的眼角已经看到了一道银光,他下意识地向前跑了几步,但还是慢了。
因为这是一把过大的朴刀,刀身几乎是寻常朴刀的两倍。
也许过多的执念,让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便是快要被斩成了两半依旧看着枯骨女喃喃道:“万灵子,你为什么欺瞒本帅……”
血液将青灰色的道袍侵染的如墨般漆黑,枯骨女伸出两指在脸上轻轻一点,然后伸入嘴中似乎品鉴着什么并呐呐自语道:“我可没骗你,我只说能让你顺利进入这大帐之中,何时又承诺了什么?”。
帐中诸将大多是养尊处优之辈,就算见过血,哪里见过如此的直截了当?
立时便控制不住体内翻涌,撑着臃肿的膝盖,在一旁哇哇吐了起来。
唯有三人呈三足鼎力之势站在角落,面色还稍有镇定,为首之人看了看手无寸铁的己方,便大吼道:“你这妖道,杀了大帅,帐外大军定会将你斩杀在此。”
话音未落,一柄三叉戟就从他背后刺了个透,剩余二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们之中居然多了一道黑影。
黑影迅速变大,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两人胸口掏去,须弥之后两颗跳动的红心便被一双黑色手爪牢牢攥住,众人这才看见黑影的真身——一头生三角,皮包骨头,面目丑陋的恶鬼。
二人惊恐不已,却又无力有所作为,只能虚弱地朝着枯骨女问道:“你……你……到底……是……是谁?”
“我?”极娇媚的声音从道人口中传出,在诸将惊骇眼神中,道人那血红如魔的脸庞突然裂开了道道裂缝,面皮如同瓷器剥落般露出一双深邃的空洞。
“等你们死了,自然会知道,我是谁。”声音娇媚入骨,却让人不寒而栗。
一双洁白的骨爪从黑色道袍中突然窜出,将一袭已是黑色的道袍瞬间撕扯成了两半,鲜艳若霞的红衣衬着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出现在众人眼中。
与红衣,青丝相悖的是它们的主人是一副姿态娇媚的枯骨,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看着枯骨女慵懒地伸着懒腰,朽木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撞上了一堵温热,他转头一看,正好看见黄爷用一口残缺的黑牙冲着他谄媚地笑道:“没什么好怕的。”
突如其来的屠杀让朽木这个头脑灵活,精于算计的逃兵变得有些迟钝,无数疑问堵在他的胸口,还未等他问什么,凄厉的嘶吼就从帐外传了进来。
“立弓,准备!”凄厉而恐怖的弓弦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听着帐外的动静,枯骨女掸了掸袖子说道:“都杀了吧。”
李大刀正要向前,只听几道风声,几声闷响,剩余诸将身上便各自多了一柄漆黑的飞刀。
言三郎笑嘻嘻,摆弄着手中的飞刀说道:“老东西被你杀了,这些小鱼小虾总要留给我才好。”
看着瘫倒在自己秽物中的赵国大将们,枯骨女定睛瞧了瞧言三郎那张面若桃李的脸庞,直到帐外传来如同大雨倾落的声音,她才微微转身对魏子说:“可不要留下活口才好。”
朽木此刻再也忍不住,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一只满是裂痕的大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还未等他挣扎便听见黄爷带着笑意和小心说道:“九幽娘娘放心,老朽这就前去查看,定不会留下任何活口的。”
仅仅一个意念,罗刹上前善后,恶鬼的方法简单且粗暴不管死没死的,直接将人心挖出并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帐内腥气冲天,朽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黄爷,猛地冲出了帐外,他需要一些新鲜的空气。
掀开帐幕,原本整齐站立的三万大军此刻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罗场,满目皆是遍地哀嚎的士兵和无数折断的箭矢。
一面倒的屠杀对朽木形成了强大的冲击,哀嚎着的将士中有不少在前不久还对他露过笑脸说过话。
周围的高草垛如今已经变成了站着密密麻麻弓箭手和重兵的无墙塔楼,楼顶上如日头般的火堆将周围照得纤毫毕现。
朽木看着面前这些苦苦挣扎的士兵,想起那些死在外营的楚国士兵们,不由得感叹楚国大帅的心,真狠!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隐身符是假,夜袭楚国营帐是假,”恍惚中朽木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在混乱的人群前他感觉自己无处可去,恐慌和失措的众人如同一个迷阵让他深陷其中,直到凄厉的嘶吼和紧绷的弓弦声将他惊醒。
朽木有心想躲却发现双脚早已软得不听自己使唤,无力地跪坐在猩红的泥地里。
这个曾经在战场上逃跑了无数次的小兵,发现这一次可能逃不掉了,他呆愣地看着密集的箭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彪近,绝望地想着:“完了,这次死定了。”
就在箭雨临近的一瞬,朽木几乎可以清楚看见那冰冷锋锐的箭头,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感受一股巨力将他向后扯去,紧接着耳边传来噼里啪啦如同大雨摔打在地面的沉闷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朽木睁开眼却看见了一面由无数复杂构筑的圆弧,那是一把巨大的圆伞。
当雨声渐歇,朽木听到李大刀用平常几乎没有过的谄媚口吻说道:“门主的百衲伞,威力不减当年。”
朽木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着上方那张满是虬髯的脸,劫后余生的恐惧,总是让人感觉特别的真实,他哇地一声,有生以来第一次奢侈地吐了。
三万大军在两轮箭雨过后至少有三CD或都或少带了伤,剩余的人慌不择路的逃跑,只有极少数人进行了有组织的防御。
只是身无片甲,大帐周围又少有遮掩,这样的防御谁也不知道能起到多大作用。
金属的刮擦和沉重的步伐绷紧了所有人的心弦,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些声音代表着身披重甲的步兵,代表着自己在今夜除了死亡无处可去。
有限的防御瞬间被瓦解,器未到,气已散。
将圆伞举起的魏子带着朽木飞快地向后退去,少年从不知道这个死囚帐丝毫不起眼的黑脸汉子,力气大得如此吓人。
向后退去的魏子撞上了向前迎来的黄盖一行人,仅仅是一个眼神交汇,魏子便明白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朽木看着众人诡异地沉默着,面色惨白地问道:“你们早就知道是不是?”
众人皆不接话,唯有憨直的李大刀摇了摇头说道:“发现大帐内无人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九幽娘娘设的局。”
“为什么?”朽木看着不知何时早已换上一套寻常单衣,将头骨深藏在乱发之中的枯骨女不解且焦躁地问道:“难道在你眼中人命是如此的不值钱,可以随意设计?”
幽邃的眼窝盯着朽木,让他有些害怕地缩了缩,但随即又强忍着害怕挺起了胸膛,直视着枯骨女,大有一股誓不罢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