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在流云后的的繁星闪闪烁烁,沈韶轩找到风拓时已经入夜,脚下云海翻腾,举头看得见树荫掩盖皎月。
沈韶轩无暇责怪风拓来迟,张口便道:“帮我找一个人,那人不知道是人是鬼,附在谢国大学士张纪身上多年,似乎没脸。”
风拓凝眸略略一想,会意道:“此人原本是仙,名叫杜若,下凡渡劫时与一女妖相恋,从此前功尽弃,沦为不人不妖的怪物。”
云雾氤氲着沈韶轩的紫色衣袂,苍茫下的一缕飘然衣摆,恍如大雾之中的一株薰衣草,伫立山巅摇摇欲坠。
“他现在在哪儿?”沈韶轩对那半面男子的来历已经毫无兴趣,如今最牵动他一颦一笑的唯有谢晚的安危。
风拓当即掐诀,闭目运气施法良久,终于道出:“幽兰谷。”
那时就连风拓也不明白,杜若为何将谢晚抓到幽兰谷里,直至不久之后,沈韶轩和谢晚才会明白幽兰杜若究竟何意。
于是沈韶轩御风疾驰,辗转许久,来到那芳草萋萋的幽兰谷,风拓紧随其后,用意却不是为沈韶轩断后。
而是沈韶轩心急如焚,飞行速度比平时快了太多,就连在这世上法术首屈一指的风拓也落在了他后头。
驻足时,风拓指着前方的黑色峡谷,嗓音是一贯的低沉:“主人,这里就是幽兰谷了。”
沈韶轩立刻脚下生风,冲进山谷中。
洞外有结界阻拦,沈韶轩竟在风拓出手前便施法破了结界,旋即冲进洞里。便是那一刻,风拓认定眼前这个不惧一切的少年,定能祝他返回圣极之境。
洞里昏暗无光,沈韶轩踏在冰凉的地面,只觉脚下有湿润的液体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细细流淌。
定下神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风拓施法照亮山洞,沈韶轩这才看清一地半干的鲜血,循着拖得极长的血迹看过去,幽深的洞中悄无声息。
“阿晚!”沈韶轩的声音在密闭的山洞里来回碰撞,嗓音里的细微颤抖极为显然。
洞中无人回应,沈韶轩顺着血迹飞奔寻找。奈何幽兰谷不小,山中小径四分五裂,要寻一人谈何容易?
故洞里只余一串空谷传响的脚步声。
沈韶轩找到谢晚,是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谢晚蜷缩着身体躺在巨石旁,白色长裙上沾满密密麻麻的血豆。
方才汇成溪流的血液之中,恐怕有一半来自谢晚的胸膛。
只见她胸口上赫然绽开一个血窟窿,正如当日沈韶轩在相思畔楼下初次见她时那样,仿佛一朵血色玫瑰在她胸膛肆无忌惮的盛开。
沈韶轩身躯一震,抱起谢晚时只觉臂弯里的瘦弱身体颤抖得厉害,谢晚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滚烫。
伸手贴上谢晚被汗水浸湿的额角,沈韶轩也忍不住再次抖了一抖,那样的灼热气息,几乎要在沈韶轩手上烫出一个泡。
“阿晚我来了,你睁开眼睛说说话。”沈韶轩紧紧抱着昏睡的谢晚,扯下一块衣袍堵住谢晚胸膛的伤口。
怀里的人早已烧得神志不清,窒息中的谢晚脸色惨白。
倘若不是她浑身炽热如火,颤抖剧烈,沈韶轩一定以为此刻被他拥在怀里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然而谢晚虽然尚有温度,却无法开口吐出一个字。
因此沈韶轩把她勒得更紧,他以为这么做,不久之后她就会如从前一般挣脱他的怀抱,抱怨道:“你快把我勒死了。”
可惜沈韶轩浑身用力直至身体发麻,谢晚仍然没有用一用力,或是睁一下眼睛,她宛如落花沉沉睡去,再也不会张开眼帘。
一念及此,沈韶轩浑身一阵冰凉,鼻尖的酸楚如洪水般无法抑制的喷涌而出,他垂眸时,眼底如寸草不生的断壁残垣。
那一刻,沈韶轩才领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生无可恋。
不过生无可恋这回事,不久前谢晚也算感同身受了一回。
那时那个名叫杜若的半面男子狠狠将匕首扎进她的胸膛,只听一道破裂声近在耳旁,旋即眼底的血柱溅成一朵杜鹃花。
谢晚没有阻拦或是思考的机会,只能默然接受自己恢复了肉体凡胎,方才又被捅了一刀,可能命不久矣,唯一的反应只有闭上眼睛。
谢晚闭上眼睛之后,一道强光将刺进她胸口的匕首从皮肉中抽了出去,或许流光陨将匕首弹飞的作用是为了保护谢晚,但是这个保护诚然来得晚了一些。
因为匕首扎进皮肉之中已经让谢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多呼吸一口气都仿佛要撕裂整个胸膛。
那道强光将匕首抽了出去,等同于再次在谢晚心口上扎了一刀,于是原本装作假死的谢晚险些成了真死。
不过庆幸那道强光让杜若略微吃惊,也顺便炸开了捆在谢晚身上的绳子,因此谢晚在茂盛光华之中拼了老命才躲在如今这块岩石后。
即便如此,谢晚还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回自己的遗言,因为纵然杜若不能找到她,再往她身上补几刀,她也必然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失血过多而孤独死去。
当时她心里默念的是什么,后来已经全然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闭上眼睛前,嘴里反反复复的名字是沈韶轩。
“主人。”风拓冷静走上前来。
沈韶轩仍然颔首,视线只停留在谢晚苍白的面容上,泪水不知不觉中滑过鼻尖,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帮我救她。”
风拓怔了怔:“恕属下无能。”
沈韶轩终于抬起眸子,目光如同冷剑:“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让你救她!要是她死了,你等着去阴曹地府找我帮你复兴大业吧!”
洞穴中偶有阴风,风拓神色如常,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救活谢晚,而是沈韶轩说的这件事等于天方夜谭,尝试都是多余。
如今守在此处,说不定可以等到谢晚将流光陨从体内分解,若是拿了这个宝物,也不愁回不到圣极之境。
沈韶轩见风拓毫无动静,于是冷冷抱起谢晚,他的脚步踉踉跄跄,却是挺直了腰板一步一步踏在自己早已满目疮痍的心上。
沉闷的每一个脚步,都像巨石砸碎的冰块,破碎的卑微的是他曾经憧憬过期待过的心,如今这颗心碎了,碎得仿佛再也无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