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为何,那一瞬幽兰心中顿生不安。
她淡淡瞧青雀一眼,飞快敛下的眸子不知是在躲闪什么,她横冲直撞的离开,并不打算听青雀道出实情。
青雀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方才要杀你的,都是杜若派来的,你要是不信,尽管继续出去送死。”
刹那间繁花落尽,幽兰伫立在山林间,天幕分明仍旧通透得一尘不染,日光亦是前所未有的灿烂多彩。
可是幽兰的世界一片灰黑,她知道,自今日以后再不会有什么良辰美景,幽兰谷外的幽兰草已近枯萎,两棵近近相望的杏树背道而驰。
可是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曾经许诺她一世缠绵,不离不弃的杜若,直至今日仍然不曾释怀当年那场意外?
她更不明白,既然他想要她的命,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青雀的言语在耳畔回响,他说:“杜若为了他的脸杀人无数,如今对你动手也是为了他的容颜,你生得俊秀,很像从前的他……”
幽兰手中的弯刀咣铛落地,两手交缠在一起,面上仍旧只挂着一抹淡淡的凄楚,却是再无泪水夺眶而出。
当日她求魔神赐她这样一张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将她欠他的还得透彻。
末了,青雀说:“你为杜若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不欠他什么,趁现在离开杜若还不算迟,你走吧!”
幽兰没有离开,她回到幽兰谷里,这日并未递上一碗人血,而是如平凡夫妻一般做了一桌饭菜。
杜若落座席间,嘴角抽了一抽,他的眉心紧蹙,声音似结冰:“我派了那么多妖去杀你,你居然没死?”
幽兰从来不喜欢多说话,前世是因为她家徒四壁,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做些苟且之事,性子也由此自卑敏感。
今世她虽然足以主宰当初将她踩在脚下的人的性命,可是回忆痛苦不堪,她心底最深处仍是藏着一道伤口,连呼吸时都发痛。
她将生生世世最繁多最深情的话都说给杜若听,那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我欠你的永远无法还清,你若着急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先把饭吃了,就当是给我的最后一点回忆。你喝惯了人血,一定忘了凡人做的饭也很好吃。”
幽兰将菜夹到杜若碗里,不顾杜若根本不动筷子,自顾自的埋头吃起来,吃到咸咸的泪水滴落碗里。
她终于吃不下去,放下碗筷看着杜若有些惘然的脸庞。
她告诉他:“当年我被魔神救下,求他给我一张男子的脸庞,他答应了,待我重生之后我便生了一副俊秀的面容,和当初的你很像。”
“那时你冲进火海里救我,我看见房梁砸下来,你满脸是血,那时我便知道自己终究是要还了你这份恩情的,我之所以要了一张男子的脸,便时时刻刻等着将他还给你。”
顿了片刻,幽兰声音梗咽:“杜若,你我之间既然不能两清,那么从此以后就只做仇人吧!”
言毕,幽兰居然撕下了自己的脸,以法术将脸换到杜若脸上。
只可惜幽兰术法不精,抑或是杜若心中有所抗拒,最后导致了这两人一人分别只有半张脸。
自此,幽兰谷中再无幽兰。
幽兰离开后,杜若从来没去找她寻仇,或是像从前那般折磨过她。
那时幽兰万念俱灰,殊不知这只是杜若的一场骗局。
杜若眼盲心不盲,早在幽兰第一次来幽兰谷时,他便算出幽兰的前生,起初他恨幽兰,所以明知她不会杀人,也逼着她去取人血。
后来她道出实情,他在那时便全然释怀。
即便他一生一世只能以这副丑陋容颜示人,他的心中也再无怨念。
只可惜千帆过尽,他却忽然听说一个消息,有魔族人传言,称幽兰谷里有个凡人独享了魔神近千年的法术,却又偏偏掌握不好术法。
于是魔人蠢蠢欲动,拉帮结伙打算杀了幽兰,夺其近千年修为。
杜若虽然凶悍,然而寡不敌众,幽兰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被魔人发现,他不得不想办法将幽兰赶走,再谎称幽兰谷中从未有凡人来过。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狠心设下的骗局,会让幽兰心灰意冷到自毁容貌,伤心离去。
杜若永生难忘,那时幽兰揭下整张脸时,面上喷涌而出的鲜血。
往后许多年里,他都在寻找一件神器,那神器是六界之中,九州大陆上的至上仙石,拥有至高无上的治愈效果。
他想用这块仙石治好幽兰的脸。
可是他再也没有听说过幽兰的消息,或许幽兰含恨而终,就连死也不肯再见他一面。
他想起了幽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既然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能两清,那么从此以后就只做仇人吧!”
或许真是要做一辈子的仇人,杜若之所以选择自尽,正是因为这一句话如冰渣一般在骨髓之间来回穿梭,他前所未有的痛。
年年岁岁花相似,可是以花为名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所以杜若自尽,是因为一世浮沉纠缠,他绝望而又疲倦。
末了,幽兰仰头望着洞顶上盘踞的藤蔓,上面结满了绯色花瓣,正如她与杜若一生爱恨,终不过一片血痕。
她长出了一口气:“我们说好要做仇人,其实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做了一回爱人,做了一回陌生人。”
谢晚扼腕叹息之际恍然大悟,原来当初杜若一心要夺流光陨,为的是把容貌还给幽兰。
如今杜若已死,谢晚想着幽兰的面容应当是可以恢复的,于是问:“那么如今你还恨杜若吗?”
“我从来不曾恨过他,他以命中之劫成就我一回新生,若没有他舍身救我,我根本体会不到一番爱恨情仇。从前受尽欺凌的日子都捱过来了,往后再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恨的。”
谢晚唏嘘,过一会儿说:“既然你不恨他,那么我有办法帮你变回从前的样子,这张脸既然与从前的杜若十分相似,那么至少你还可以看看他的样子。”
施法汇聚杜若的部分元神之前,沈韶轩忽然问:“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你对杜若无恨,为什么说杜若的死,是我们帮了你的忙?”
幽兰目光飘渺,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活着才是真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