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之后,熔岩海岸的风徐徐吹来,层层热浪扫过阑珊惨白的脸,赤红霞光笼罩之中,她忽然笑了笑。
“你很聪明,即便当初你还只是身居凡人之躯时,便能一眼看透我与欧阳若愚之间的瓜葛。”阑珊长出一口气,“我的确是玉儿。”
珺绾心里一紧,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可是彼时得知真相,她还是不由得想起此刻应当已在江左界的唐楚妍和欧阳若愚。
当初这两个人,因为阑珊而受了多少折磨。
可惜那时珺绾并未想到,从前的折磨还没有结束,所有伤口不过是暂时结了疮疤,待有朝一日蓄力一发时,结好的痂依旧会裂。
到时流出的血,比第一道伤口迸发而出的要凶猛得多。
热浪滚滚,珺绾扫过阑珊目空一切的眸子,忍不住问她:“你如此狠心,难道就不曾有一点内疚吗?”
阑珊笑容凄楚,她的话更是让珺绾为之一震。
“我从来不需要对别人愧疚,几百年来被人当做怪物的是我,我重生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我。”
“你知道我体内魔性发作,疯狂杀戮时,想要控制自己却始终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吗?你以为我喜欢看着眼前血流成河,愿意亲手残害这世上的无辜生灵吗?”
“我的人生已经如此残破,还有谁值得我去同情?”
珺绾眼角抽搐,眉梢蹙着一丝诘责:“你说无人肯接受你关怀你,欧阳若愚难道不是第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你就忍心将他弃如敝履?”
顿时,阑珊苍白的嘴唇嗫嚅着,她微微低下了头,声音极轻:“他对我再好,也只不过是我命里的一个过客,他给不了我永远的安定,也注定不是我最珍视的人。”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吗?当初我身负十四道天雷,心中所想的是,这便是爱一个人的代价了。”
“你也明白爱一个人勉强不来,既然我心里的人并不是欧阳若愚,何必还要对他流露任何温柔?给他无谓的希望?”
阑珊的快刀斩乱麻,终究是珺绾望尘莫及的。
末了,阑珊望着血染一般波澜起伏的熔岩海面,幽幽道:“你爱沈韶轩,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深。反而他爱你,却是穷极所有。”
“珺绾,只可惜你永远不会再遇见第二个沈韶轩了。”
阑珊的语调由轻变重,最后那一句话显然是刻意。而珺绾终是没有沉得住气,却是暴跳如雷地扬手给了阑珊一记耳光。
珺绾红着眼眶,看见阑珊勾起溢出鲜血的嘴角,她说:“与我相比,你终究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前路已无希望可言,珺绾自然是被她戳中了要害。
最后,珺绾浑身颤抖着将她再度装进仙瓶里,进入瓶中以前,阑珊总算面露惧色,无人不怕失去,不论这样的经历是真是假。
夜深之时,珺绾静静伫立熔岩海岸,任凭狂风掀起她淡青色的衣袂,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
琼华轻轻驻足珺绾身旁,难得柔声问她:“你打算把阑珊关到什么时候?”
珺绾斜了她一眼:“做甚?你也怜香惜玉?”
琼华白了珺绾一眼,倏然提高了音调:“这样的女子要是落在老娘手里,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了。我不过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天宫?”
珺绾讶然:“你不是很喜欢凡间吗?为何着急回去?”
“我是意犹未尽,还想多逛一逛,不过你来了凡间好像不怎么高兴,还是早些回天宫吧!”琼华错开目光,挠了挠头发。
珺绾心头一阵暖意袭来,却是淡淡道:“别着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了结此事的。”
翌日清晨,肖喻川果然约珺绾在穆国一见。
珺绾不知他是否刻意挑选此地,以刺痛珺绾,但想来他一定有话要说,故而答应前往故地,与他一见。
穆国山水依然如故,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正是江南风貌,亲切而又温馨。远处莺啼燕啭,旭日东升。
珺绾与肖喻川在酒家阁楼里相见,楼中没有多余的人。
肖喻川为珺绾倒一杯茶,袅袅茶烟里,珺绾的容貌一派朦胧。
“我的确未曾料到,你会是天帝之女。”肖喻川敛着眸子一笑,“我与阑珊一样性情冷淡,从不喜欢过问身外之事。”
“从前在昆仑山,我和她是彼此唯一的朋友,那时她是同我最默契的人,我们从来不需向对方解释,一个眼神便是所有。”
“可是后来她为了我遭到天谴,此后的她再也没有从前的傲骨,她患得患失,性情大变,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随即,肖喻川停顿下来。珺绾平静地望着他,语调并无起伏:“你今日找我前来,不只是为了向我炫耀你们之间的深厚情意罢?”
肖喻川注视着珺绾,忽然自嘲地一笑:“但是后来我遇见了你,你德才兼备,是女中豪杰,但是与其她有才德的女子并无差别。”
“后来你重生之后,我再次设计引你入局,才发现你不再如同从前一般循规蹈矩,倒是开朗活泼了许多。和你在一起时,我终于知道凡人的快乐,其实十分简单。”
珺绾忍不住插了一句:“那时是我瞎了眼,否则你不会有机会体验一番凡人的快乐,因为你怀揣一颗阴暗的心,不配开怀大笑。”
肖喻川终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恨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可是我与阑珊相知相识几百年,我放不下她。”
“说来惭愧,当日我固执地对沈韶轩下手,竟是因为我曾经无法自制地喜欢过你,所以差一点下不了手去害你,也对沈韶轩心生嫉妒。”
听到此处,谢晚不禁拍案而起,目眦欲裂:“你与阑珊几百年的羁绊又如何?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第二次错过韶轩?我初次下凡渡劫时,就已经失去他一次,我与他的遗憾就不比你和阑珊少吗?”
肖喻川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浓茶。
他放下杯子时,清冷的眼睛仿佛黯然的星辰:“终归是我和阑珊对你们不住,只是阑珊可怜,求你不要折磨她。”
日光透过窗缝洒落在桌案上,珺绾背过身子:“你不必再费唇舌,不论你说什么,也换不回韶轩一条命。”
“当日我没有骗你,沈韶轩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