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蒋总唱完了那首令人崩溃的神曲，优雅地鞠了一躬，全场都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群醉醺醺的律师上台跳千手观音，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叠钱，夸张地抖动着，现场音乐变成加快了节拍的《敢问路在何方》。蒋总似乎忘记了自己头上的小鸡装饰，就保持这幅滑稽的装扮来到他器重的两位高级律师面前，从身边一位高挑的美女侍应手中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才得意地说道：“不愧是高级律师，总是最后出场。”
两位高级律师都习惯了蒋总的调侃，赔笑着上前和他碰杯，金城美感觉到这是个恰如其分的时机，于是故作神秘地说道：“老大，风爷，告诉你们个秘密。”两位精英赶紧围了上来。
“我准备年后结束单身”，金城美得意地说道，又叹息着，“下半年要努力把业绩拉上来喽，有家的人，责任就重啦！”
出其意料地，蒋总和风清扬都楞神了片刻，这让金城美十分担心自己的演技。而蒋总马上面露惊喜，拍拍金城美的肩膀，“好样的啊老金！这可是不错的一步棋！”
“是啊！妙招！”风清扬也附和着，一脸赞赏。
金城美心里抹了一把冷汗，借用抿酒来掩饰自己细微的不安，随即儒雅笑道：“蒋总，我最小，也三十八了。还得靠你指路，带着我和风爷，再干一番事业出来啊！”
蒋总意味深长地看着金城美，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赞赏还是感慨，这种感人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台上主持人的喊声打破了：“同事们！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我宣布，北京黑白律师事务所成立二十周年庆典正式开始，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们齐聚一堂……”
黄金三角都转身看向舞台，人群一波又一波地狂野喊着：“别废话，说干货！”主持人坏坏一笑，就把原来准备好的台词板扔到了一边：“那我们就简单粗暴，有请蒋总！”
掌声响起，风清扬赶紧把蒋总头上的小鸡装饰摘下，金城美接过蒋总的酒杯，这位意气风发的老板带着方才的激动情绪接过主持人手中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众人都安静下来——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得上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其实，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直接说干货，只是因为我是头儿，所以你们给我留面子。
人群一阵哄笑，两位高级律师挨着坐下，在旁人看来，他们互相依靠，正享受着成功的喜悦。
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在做什么？它有什么意义？
我们告诉别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们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我们告诉别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了解让这个社会稳定前进的规则和秩序，我们也为维护它付出了时间与心血。
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保证“正确”。
这是一种力量。
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没有对错之分，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
有的只是法律。
我们会告诉他们——法律是怎么说的，法律会怎么做。
我们不是凡人，我们是律师。
片刻的宁静，随即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蒋总感受着这股振奋的士气，将目光投向那两位高级律师。这一瞬间，金城美反而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他搜肠刮肚想要来准确地形容蒋总的表情，却只能想到一个词儿——悲天悯人。
痛苦给你力量。金城美心里道。
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是团队里的佼佼者。他为团队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任何团队的领导者，都希望把这样人永远留住，成为最坚实的伙伴与战友。我知道，大家都关注着“高级合伙人评定”，这是支撑一个团队能否一直走下去的基础。所以——
此刻，金城美感觉他突然了解了蒋总刚才表情的真正内涵，那是一种释然，是经历漫长等待之后的欣慰。这个老领导一直在盼望着自己回归正常的状态，做一些高级律师、社会精英、中年人应该做的事儿。而自己没有让他失望。
这种窃喜刚刚出现在金城美的脑海中，他就瞥到一个美丽的身影走进了这个混乱的小院，并用一声嘶吼打断了台上的蒋总——
金——城——美！
是莫菲儿。
仅仅片刻，待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声问罪般的怒喝吸引到莫菲儿身上时，这个美丽女人从容地拿过一支闲置的话筒，悲恸而又坚定地说了起来——
我今天来，绝非是想扰乱贵司的周年庆典，实在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让贵司的领导和同事们聚集在一起了。除了我依旧迫切地想要得到贵司精英律师的帮助之外，我还要和长久以来维持法律正义的律师们，揭露一个恶魔的真面目！
这个人，前段时间拒接了我婚姻离异的案子。一开始，我还以为真的是因为什么法律上的原因。而后来我发现，勾引我老公，让我老公出轨，并且，并且因为感情纠纷害我老公被人捅伤的人，就是你们的高级律师！
金城美律师！
莫菲儿大声嘶吼着，促使众人都把半信半疑的目光投向舞台一侧的金城美。金城美感到一刹那的恍惚，马上强迫自己定住心神，他刚想大声质问这个该死的女人居心何在时，莫菲儿就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手机，音量虽然不大，但在此刻这种安静的氛围中，依旧清晰无比——
“我从2006年开始接受离婚诉讼案，像您这样的情况，没有一例成功。”
“为什么呢？我付你那么高的律师费，打赢这么个小官司很难吗？你不是高级律师吗？”
“为什么？因为疯狂！疯狂和愚蠢！”
众人还在为高级律师如此粗鲁地对待当事人而惊讶时，环境音一转，对话的两人就发生了变化。
“我白，你没事儿吧我白！”
“没事儿，皮肉伤。”
“我白，你还有我，你还有我！等我通过‘评定’，就给他一套房子作为青春补偿费，然后和你在一起！”
“一套房子？给你包养的那个男孩？让我休息一会吧。”
所有人，包括蒋总和风清扬在内，都极其震惊地看向金城美，就像终于看穿了这位高级律师的完美伪装一般，粗暴地拷问着他的灵魂。金城美一阵晕眩，潜伏许久的头痛雪上加霜，疯狂地蚕食着他此刻脆弱的意志。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急速流动起来，这让他全身的皮肤和肌肉都不可自已地猛烈颤抖，他极力把自己从头痛和人体激素的撕裂中解脱出片刻，大声喊道：“你！你跟踪我！”
“跟踪你？”泪流满面的莫菲儿反问道，“是让这个女人吗？”她掏出一张黑白一寸照片，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憨厚。
金城美瞪大了眼睛，他残存的意志告诉自己，这是一个丑恶的、酝酿已久的终极圈套。而伴随着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另一位高级律师——风清扬律师上前接过这张照片，细细打量着，大声地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这不是两年前在咱们所跳楼的那个女人吗？”
这句话勾起了在场所有老员工的回忆，而风清扬继续说道：“金律师，这女人不就是千山峰总的结发妻子吗？当年他们的离异案是你承接的，他们——”
高级律师风清扬努力地回忆着：“他们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哼哼，儿子？不如说是金律师的男宠吧？”莫菲儿接话道，“就是那个男孩，捅伤了我老公！”
全场哗然。高级律师，金城美律师，这位久久为人所崇拜的精英偶像在这一刻跌落神坛。金城美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向黑白律师陈列馆门外走去，莫菲儿的哭泣、风清扬的蔑视、同事们的愤怒与咒骂集合成为一道光刃，将他的精神与意志一劈两半。
在意识消散前，金城美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