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说道:“说话还是这么客气。其实没有必要的。你在我面前无需拘谨。毕竟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没有再说什么。白天那会儿把妈妈气走了之后,我在心里无数次盘算过,该怎么把那声称呼喊出口。可见到他之后,整个人就没了勇气。
不孝如我,也是够了。
爸爸看看我,叹了口气,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的。其实,有些事情,我本不该这么快告诉你。但你已经长大了,也快结婚了,告诉你也无妨。”
我瞪大了眼睛,带着些许期待,仿佛他在公布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对不起你妈妈,”他重复着刚才的话,“其实,你本不该出生。可我让你出生后,就一点儿都没尽到父亲的责任。”
“这不怪你,”我说道,“曾经,我一度以为自己是萧家的人,也就是几个月前才了解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父亲是谁。”
“你在怪你妈妈吗?”爸爸突然问道。
我低下头不语。爸爸想必也知道我和妈妈的关系不怎么样了吧?今天我气走了妈妈,爸爸会不会怪我?
“其实,你妈妈也有苦衷。”爸爸坐了下来,说道。
“我和你妈妈,以前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有了你,只是一个意外,然后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就在两个月前,你妈妈突然找到了我,”爸爸开始向我讲事情,“她告诉我,我有一个女儿,已经长大了,现在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让我无论如何都过去看你一眼。”
“二十多年前,你妈妈和我在同一个地方打工。见到你妈妈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她,无奈自己只是个穷小子,根本配不上她,也就一直没有表达。”
我静静地听着,有着深深的同感。曾几何时,我何尝不是暗恋着何世文,却因为现实中巨大的鸿沟,只能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
“我和你妈妈,本身没有太多的接触。那时候年轻,虽然是在很穷的地方打工,却还是有着一点梦想。我喜欢画画——这个你白天应该听说了,你喜欢画画这一点应该像我——我那时候就想,画出一部有深度的作品。可是我白天干活,就只有晚上有时间。平时打工挣的钱,都拿去买画笔买颜料。有一天,我画得最满意的那幅画突然不见了。我找了很久之后,才看见被工头拿去垫了锅底。等我抢下来时,上面的画已经全毁了。那可是我的心血,怎么了得,于是我一时冲动,打了工头一拳。”
“工头很不讲理,打了我一顿之后,就把我辞退了。之前干了半年多,工资一分不给。那时候家里急用钱,我妈妈——也就是你奶奶病重,就等着那笔钱买药。眼看半年的辛苦全泡了汤,我恨我自己,更恨工头。”
“那天晚上,我听到你妈妈在打电话。她握着电话一直在哭,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我听出是她爱的人离开了她,娶了别的女人。我躲在墙角一直偷听,听着听着,就越来越同情你妈妈。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然后我买了几瓶酒,独自在外面喝。你妈妈也来了,因为心中苦闷,就跟着我一起喝。两个伤心的人在一起,互相倾吐着心事。说着说着,就越来越觉得世界暗无天日,酒也越喝越多。喝着喝着,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就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你妈妈一直在哭。我见她哭得伤心,也自责了起来。她没有要嫁给我的念头,反而是工友们一直数落我的不是。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的工头把我告上了法庭,以强奸的罪名。”
“在法庭上,你妈妈没有出现,我也没有辩解。那时候我万念俱灰,早就没了求生的念头。然后,法院就默认了我的罪名,判了我十年。”
十年?监狱?我一个激灵,如醍醐灌顶一般。
“等一下!”我打断了他,“你是说,入狱十年?”
“是。”爸爸点了点头,“不管怎样,这种事情总要男方负责,毕竟女方的损失比较大。”
我激动起来,就在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在派出所遇到的那个人……没错,就是他!
“觉得我很不堪是不是?”爸爸苦笑起来,“我知道,换成是我,我也接受不了一个这样的父亲……”
“不!”我再一次打断了他,“你不记得我了吗,十多年前,就在你出狱的没几天,我们见过一面?”
“什么?”他惊异道。
“那时候,我跟妈妈闹了别扭,想离家出走……然后就被人送到了派出所。那时候我死活不愿意回家,”回忆到这里,我的心动容了,“然后,有一个人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向别人示弱!即使再难过,也要笑着面对!你不记得了吗?”
爸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也红了起来。
“记得记得,就是一个小女孩,”爸爸激动起来,“当时我刚刚出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时看到你,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地喜欢……”
我也激动起来。原来,没有见面的这些年来,我和他并不是没有丝毫的联系。他教导过我,并且影响了我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
“你妈妈,她真的很不容易。”爸爸见我毫无反应,又说道,“她有自己喜欢的人,莫名其妙地跟了我,对我一定很怨恨。可是,她还是把你养大,又为了让你见我一面,不惜主动找到我……听说,她打听了好几个派出所,又去过我的老家,我呆过的出租车公司,还有我租过的房子……你能想象得到吗,一个女人,忍着当年的尴尬,跑来求我,就为了让你和我见一面……就凭这一点,她是个好母亲……”
我的心沉了那么一下。白天,我还责怪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父亲是谁,想不到……这么多年来,她每天对着和父很像的我,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吧?那个晚上,是她的耻辱……经历了高考结束的那件事,又被迫和萧羽白共度无数个夜晚,这样的心情,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