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挪挪身子,尽量的往后面的墙体靠了过去,再把耳朵提到嗓子口来了。
然后端坐下来,附身贴在那布满灰尘的土砖头上面,那“咚,咚,咚···”的声音让我的感知仿佛受到了极大鼓舞一般,心跳也加速起来。我咽咽口水,喉咙里面被烙的生疼生疼的,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已经这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呀!
“锦里,锦里,是你吧。”
我吐出字来,不知道什么缘故,眼泪不由自住的流淌下来,沙哑的声音根本不能与外面忽之相应,我想,可能是觉得绝望的声音把,它将我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给磨灭了,叫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又或许是连希望都称不上的,因为一开始我并没有反抗,内心也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妥当,反而是享受这种生活的,这种所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它让我觉得轻松并且好似某一种精神方面的东西得到了释放。
可是,这种有节奏的敲打以及熟悉的声音完全打破了这种平静,一腔平静的湖面突然滋生出来一系列的漩涡,大的,小的,反反复复,愈演愈烈。
按捺不了了!按捺不了了!
我爬起来,用身体不住的往那一扇仅有的门口走了过去,然后,猝不及防的敲响了那扇门,那扇对于我来说,是牢笼以及精神思想封闭了的门。
我极其冷静的敲,“咚,咚,咚···”
没有人应。
再敲,“咚,咚,咚···”
还是没有人应,继续敲,“咚,咚,咚···”
伴着那背后有节奏的敲打声,一遍又一遍。
“疯丫头,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啊!”我刚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里暗自窃喜,第一次做了坏事,由此得到的一种喜悦。连我自己都是讶异的。可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的思考,门就被打开了,乌漆墨黑的一片天地突然就涌入了一束亮光,它刺眼极了,我本能的用双手躲开了来。
“疯丫头,你怎么了?”母亲的声音里面透着极不耐烦,我缓缓地抬开手,想要看看母亲的眼睛,可是我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那束光成功的隐藏了她的脸庞,于是我像是平时对着黑暗说话一样,面无表情的说,“我可以···”说着我指了指外面。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果然是脑子坏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说着生气的将门再次紧紧的关闭了,“啪~”
我怵在原地,想,几点了呢?其实我是不知道的,自从被关进这间屋子里以来,在许多个黑夜,我几乎是睁眼度过的,对于时间,早已没有了知觉。
我再次颤动着腿坐下来,这时候才发现,那有节奏的敲打声已经停止了,难道是听到了母亲的怒骂声了吗?
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再次拿出锦里的那封信来,在黑暗中,默默的诵读,缓缓地微笑。
我在想,要是锦里来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跟她一起,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一定!
她刚刚一定是听到了谈话吧,她一定知道我被当做遗传病的疯子关在这个黑暗的小屋了吧。她一定知道的,她是那么的聪慧,她是那么的······
深深地黑暗被打破了,带着这样的一份希冀,今晚我沉沉的睡去了,我已不知道是否黑暗颓费了我的容颜,也不知道,是否明天是新的一天?
但我知道的是,锦里说过的,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是的,我在路上,锦里也一直在路上。
无尽的黑夜可以吞噬容颜,可以让人失去自由和所有,但却磨灭不了对于人生的希望!
以后的路是怎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起码此刻的我是这样想的!
当我醒来时,阳光照耀在一起交汇成了一种七彩的光芒,透射在屋檐上。以往是安静的,今天也是,可今天的安静,显得尤为踏实,这种安静感使我醒来的时候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慌。
我坐起来,在几乎还是黑夜的小屋内,我在思考什么呢?就这样盯着门外的那扇门,一直盯着它,仿佛时间会洞穿一切似的。在许多的日日夜夜,再也没有思想上的挣扎,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啊!也许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我明白,苦难对于人们来说,便不仅仅是存在于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而更是一种,对于生的置若罔闻,毫无兴趣。
在这个早晨,天气已经微微有一些转凉了,母亲像往常一样送来了早饭,她已经由刚刚开始的担忧,转而变成了一种嫌弃。我是肮脏的,不在那之前,只是外貌上的肮脏,我占据着这样一个小的地方,按道理,是可以更好的整洁干净,可我不想这样做,或者不是不想,是压根就没往这方面寻思。
“吃早饭吧。你瞧瞧你那瘦干腊黄的样子。简直比鬼还可怕!”
我看着母亲,这么多日子以来,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她。她的眼眶坳陷下去,露出深深的黑色阴影,笼罩在周围,像极了这座小房子呈现出来的气氛,不知为什么,我惧怕起来,往后躲了躲,然后又想起来什么,指了指外面。
我知道,母亲会让我出去,她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经常询问我是否可以出去散散心,可能她觉得这样的话我的病情会有所好转。我那可怜的母亲,只差那么一点儿,我就要被她拉回去了,可是最终,她还是放任了大金牙那个狠角色,从此也不在对我关怀问候,起码我觉得是这样。
她回头望了望外面的世界,“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又微笑着看着我,我依旧无动于衷。
“阳光。”我木纳着吐出来这两个字,以表达我对外面的期许,除此之外,我竟不能再多说半个字了!
母亲如我所愿,在大金牙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就带我出了门。那真是一个让人感觉激情的早晨,窗外鸟儿啾啾,阳光也笑得生了花,我仿佛初生儿一般,只是相比于初生儿,多了一双可以看得清的双眼,默然的觉得这个世界既新奇又美丽。
母亲也不像往常了,我依稀还记得她往常是不可能带我来这种荒山野岭的,更加不可能让我放置在一旁。
这次却不一样,兴许是看得见我脸上洋溢的喜悦,她觉得有什么感触了,总之,我见她落下泪来,一闪一闪的;以前,我一定会上前去,询问缘故,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竟硬生生的讨厌起她来,只望了一眼,便自顾自的向山上跑去。
我来到平时和锦里捆柴的山坡上,见到几只小麻雀正在荒草中叽叽喳喳的玩耍,好生羡慕它们。待我走过去时,它们便轻快的飞走了,只留下一片冷清。
荒草丛生,露珠一颗颗被阳光照耀着流淌下来,我一屁股坐到满是露珠的荒草丛中,母亲见了,眉头微蹙,像是想说什么一样,但还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躺在荒草丛中,看着暖暖升起的朝阳,熠熠生辉!
像起以前和锦里傍晚时候捆柴累了,经常会在这些个荒草丛中躺上一刻钟,有一次,还差点在这睡着了。锦里说这里比家里好太多了,要不是他父亲有时候偶尔会回家里来,她宁愿住在这荒山中,那时候,我经常不赞同她的这种荒谬的想法,还因此让她觉得我与她生分了。
母亲终于按捺不住了,“你这样会生病,还是你觉得现在病情还不够严重?”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觉得好陌生啊!
“妈,爸爸是装病的,你知道吧?”面对我冷不丁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母亲讶异极了,但是马上又恢复镇静。“你胡说什么,你爸要正常,我,我能这样无依无靠吗?”
是啊,我早知道她不会相信的,多此一举罢了!
“心儿,你,你是好了吗?”
“刚刚的话,真是你说的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号,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来无数种可能,难道母亲真的不知道?还是她在探我的话?还是?我沉思了一会,觉得还是不应该这样就把真相大白,就算母亲真的不是同谋,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现在完全依赖那个王八蛋,完全!
我别过脸去,黯然的又躺下,又坐起来,再缓缓的往山下看过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耀着整个大地。
我看向那座小屋,希望可以踮起脚尖就看到锦里的身影,就这样望了许久,形形色色的人们开始劳作了,有去播种的,又去杀虫的,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眼前仿佛形成了一个偌小的世界,他们像蚂蚁一样井然有序的劳作,没有一丝懈怠。
母亲上前来,扯了扯衣角,极不情愿的吼道!
“臭丫头!你想挨打,别拉上我这把老骨头!”说着把他的衣袖拉开来,里面满是淤青,这边紫一块,那边青一块。我看到的一刹那,眉头紧锁,但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
因为我抬头看到她那犀利的自私的眼神,竟在心底暗暗难过,我飘过的一丝担忧随着风儿消逝了,而我也极不情愿的跟着她下了山。
我特地绕了远路,路过锦里家面前,我瞧着,渴望着,那种心情,就好像要抓住一根仅存的救命稻草一样,我的眼睛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那个在眼中逐渐缩小的小屋,伴随着眼泪模糊了视野,最后一刻,就在最后一刻,我听见…
“心儿,心儿…”那声音中透着悲伤和无奈,我回头,几乎是充满幻想的,那一刻,我看到的,是苏锦必!
多年以后的现在想起来,也许我对他的情感竟是在那一刻黯然滋生出来的,它蔓延在我滚烫的泪水中,流淌进我的血液之中,却唯独离心的地方太远,以至于以后的那么长岁月里,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份深深地感情!
他冲过来,紧紧的拉住我的手,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全身的战栗,全身的毛细血管都直立起来了!
我完完全全的接受着,这是第一次我完完全全的接受,甚至,甚至我也想紧拉他的手,就这样,远离!
可我不能啊!
原谅我的无能为力,可至少,我是在学习勇敢的去生活。我答应过锦里,要勇敢的活下去!
“妈,你说的对。我没生病,你看,我真的挺好的。除里衣衫破旧,脏了一些之外。”
母亲微笑着看着我,“臭丫头,看来你还是多出来散散心的好。”
我也笑笑。
我明白自己的处境,我就是生长在一个依靠母亲出卖身体来支撑的家庭。在某一种意义上,我甚至已经接受了这种现状,可我又知道自己是决不可能接受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慢慢步入了冬天。二零零七年的冬天真是冷啊,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我终于病倒了,一场高烧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不退。
时隔几年,第一次有幸躺在外屋的大床上,尽管我极力的反对,但当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所有的力气在当时看来都只能留下一些轻微的精神思想意识体。而我也更愿意这样做。
母亲给我裹了三床严严实实的大被子,只字不提看病的事情!
那天晚上,屋外下起了大雪,清凉的白雪透过外屋的窗户折射到被单上,我想外面铁定是天害地冻的,窗户上的冰花一瓣一瓣的,在雪花的映衬下更为清凉。
安静得可怕!
隔着轻纱,我听到母亲的声音。
“要是好不了就给八里墩那吴奶奶吧。那老奶奶是以前的地主,家里就是缺个女儿!她要是过去了,指不定可以享福!”
“呵呵,你以为你这丫头还是三岁小孩啊!你说什么听什么,我看,要卖也先把小的卖了好!”
“小的卖不得,这要卖了过去要吃亏的。”
“那你这大的就更卖不得勒!”
“为什?”
“你这大女儿虽然遗传她父亲,痴痴呆呆的病,但好歹养活了这么些年,又出落的标志。要是给我联系下道上的兄弟,可不是这个数目。”说着把十只手指挥舞着。
我听到母亲在咯吱咯吱的笑,那种笑声,即使在朦胧中,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午夜的月光洒下来,我看着洁妹那稚嫩的脸庞,突然心底升起一股无端的恨意!这种恨意在我多年的情感生涯中还是第一次升腾起来,伴随着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回荡在四周!
“明儿我就去联系下行家!一定给你卖个好价钱!”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不容得母亲半分驳斥!我打了个抖儿,发着呆的身躯一下子缓过神来,我要离开这里,我还在眷顾留念什么?
过了半响,忽又听到母亲说,“多一张嘴,让她自己去打一些零工,也是可以养活自己的,又不是没有做过的。”
母亲这话说得极其温柔,虽是为了我好,却像是血蚊子叮咬一般,让我觉得难受至极!原来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不过是一个累赘,即使母亲愿意留下我,又真的能继续待下去吗?锦里啊,你说的勇敢与坚强,为什么在我这里也是这么的难?锦里,你还好吗?
第二天,大金牙开门见山就提出了要我上工地做零工的事情,他说的极为恶心,云云曰:白养了我们这么一些日子,白吃白喝白住等等。我听着气愤极了,却不敢吱声,低着头看着一旁的母亲,只见她也只是沉默,无奈,我只好点头应承下来。
再次来到熟悉的工地,找到苏爸爸,他苍老了许多,这才没多少时日,两鬓的黑发已经参差了许多白发,眼睛也惺忪了起来,好似得了某一种病恹子,被人抽去了精气神。
“伯父,你好。”我站在工地的一角,不停的搓揉着脏乱的衣角,低着头,往常的齐肩学生头此刻已凌乱的四面八方长了一寸有余,加上多日未曾整理,那样子,想必是类似女叫花子!唯一的优点就是一张富含婴儿肥的小脸,依稀可以感受得到一种温和。
“你是,那家的丫头?哦,是心儿吧,孩子啊!你怎么成这样了啊。”他的话里富含一种温柔,一字一句的吐出来,让我顿时热泪盈眶,我极力的掩盖起自己的泪水。
“苏伯父,我想找份工作。”
“来,我们坐下说,有什么事,你跟伯父说,怎么不念书了,你还小,跑来找工作不适合。”我一听到不适合,红着眼看着苏伯父,“伯父,我可以的,我之前做过,我真的可以的。”
我急了。
“好好,孩子,别急,你先告诉伯父,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说着上下看了看我的衣服和头发,又拉起我的手,盯着那里看了许久。
我的话卡在喉咙出口处,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眼睛不住的流泪,有多久了啊!有多久了啊!有多久再没有人像这样亲切地关心我了,有一股子酸楚的泪水,对着这个我并不熟识的人,这个我好朋友的爸爸,哗啦啦的全流出来了!
“伯父,你别问了。我就是需要一份工作。”我抬起渴求的眼神直愣愣的看着苏爸爸。
“孩子,你这样,你先回家,我这边找工头说一下情况,过两天有消息了就通知你。好吧?”
我站起来,对着苏爸爸弯腰九十度深深地的三鞠躬。这大概是当时的我认为最为能感激一个人的做法了,况且我觉得对于我来说,想表达的不单单只有感激之情,还有一些不明言说的情感在里面,包括对锦里的一种思念。
苏爸爸伸手来扶我被我拒绝了,我听到他说,“唉,这孩子,年纪小小的,怎么就这么懂事了。”听着马上拔腿跑了出去,任由泪水打在脸颊上!
“工作还没找到!”
“你不是和工地上的那谁有交情吗?”
我怵在原地,面无表情。
“不是没找到,要过两天才有答复。”
“啪!”的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伸手去捂住脸,母亲看到了放下手上正在编制的毛衣跑过来拉我离开,“找不到工作就找不到!还真以为你多能耐。人家工地上多的是大力汉,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连叫花子都不如。”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瞪什么瞪,老子也是你的瞪的吗?”
“啪”的又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