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先工作一下,再看到底需不需要读博士。我婉拒了导师的请求,也没有去新成家公司工作,毕竟专业不对口,我想从事我喜欢的职业。
我进了一家私人的心理咨询工作室里工作,接一些不好在公共露面的人物的案子。
工资还算可以,也不枉费我那么努力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但和我的目标还差得有些距离。
一个月之后,八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接到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刚开始我还纳闷,我和他没有什么交集啊,然后他告诉我,班主任去世了。
班主任带我们的时候,刚三十出头,七年过去,还没到四十吧……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溺水。
等他把事情的原委、经过统统叙述一遍给我听之后,我们双方都沉默了好久才说话。
我问他,什么时候办事?
他说,后天,通知一下你能通知的人吧。
我说,好的,我知道了。
高中毕业都七年了,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好快。
老班……那个白白瘦瘦,个子不高的小伙子……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中曾出现过,虽然对你来说,他或许不是那么重要,但当有一天你得知,他将会永远地不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其实,他好像对你挺好的。即使他的离去,对你来说,不疼不痒,你还是会有些不舍,会不解:他到底犯了什么错,生命要用死亡来惩罚他。
我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卞静宁,高中的时候,老班特别照顾她(卞静宁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一直和爸爸生活)。
她还没听完我的话,在电话的那头哭得不成样子,她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悲痛无助地哭过。
安慰的话也哽咽得说不出口,只怕说了,她会更难受。
最后她哭得吐字不清:“灿……我现在……我……回不去……怎么办……我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啊啊……”
我也没听清她为什么不能回来,大概是学业和工作上的事情,什么会议正好赶在老班办事的那天。
通知林远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
他回来一晚上没说话,很早就熄灯睡了。
可能是男孩们都长成男人们了,老班的葬礼上,好多女同学哭得快要断气,男生们有的红了眼眶、有的仰面朝天,没有哭出声的。
我心里的打抱不平大于难过,为什么一个那么努力奋斗的人,为何一生都没有遇见一件幸运的事?
感情不顺、婚姻不顺、事业不顺……
我老班是数学专业研究生毕业,也是个高材生,但是家境不好,从农村来的,一点点地在大城市里奋斗。我们高一的下半学期,老班结婚,很多人都跑去婚礼现场了,新娘就是我们学校历史组的一位老师,他们俩结合,可以说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可是……没过多久,老班发现:他的老婆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的他。
而那个孩子的爸爸,是我们年级部主任。
然后,他们就离婚了。
老班的溺水是一个意外,听他们说是和经人介绍的新女朋友约会,喝了酒,散步的时候失足落的水。
葬礼上,我也看不出谁是老班的新女朋友。
玻璃棺里的老班躺在金灿灿的寿衣被里,不知道是尸肿,还是溺水的时候被水泡的,老班的脸显得很膀,像是被充了气一样。
我和林远没在一起(男生女生是分开站的),我回头望他,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就是低着头,阴沉得很。
老班的头七我就没去了(一部分人去了老班出事的地方守头七,一部分人去了老班的老家守的头七),林远去了。
回来的时候,是以前的同学把他送回来的。
送他回来的那个人,看到开门的我,很惊愕:“你怎么跟他住在一起?”
那个人是许金天(爸爸姓许,妈妈姓金),原来高中时候的化学课代表。
我下班回来,刚洗过澡,打算订外卖,准备吃过就睡觉。
“噢……不为什么啊,”我伸手去接靠在他肩上的林远,许金天的表情很是惊讶:“你们在一起了吗?”
许金天暗暗使劲,不让我接过林远,“没有。”我说。
他问也没问我让不让他进来,进门就穿了林远的拖鞋,把他扔到沙发上:“好久没见了。”对我说。
我说:“有多久?两三年?”
“嗯。”他应道。
他老是盯着我看,上下左右地打量,“你现在工作还是在上学?”他问。
“当然工作了,”我把擦头的毛巾披在肩上,林远翻了个身,我怕他的鞋把沙发蹭脏,上去把他鞋带儿解掉,脱了鞋,顺在玄关他常放鞋的地方,“你呢?”我问他。
“嗯,工作了。”
高中的时候,我除了跟林远坐过前后桌以外,和他也坐过前后桌。高中毕业之后,上大学的时候,才从以前同学那里得知,高中的时候,他暗恋过我。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
“那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我看林远那样单睡在沙发上,我怕他可能会着凉,进他房间拿了条薄的绒毯盖在他身上。
“呃……贸易,对外贸易。”
“贸易”,这个词非常地具有双面性,一面是底层销售,另一面是高级的管理层。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势利眼。
“喔……那许老板现在可是个有钱人家了哎,”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催他,“喝什么?”
“随便吧……”
我平时喜欢吃辣的东西,所以经常上火,然后,必备的就是一些降火的茶(我用不好林远的那个咖啡机)。
“又是花茶啊……?”他看我端给他的玻璃杯里泡着花茶,感慨道:“你原来高中的时候,我就看你杯子里面经常泡着各种各样的花啊、果啊的,”他接过茶杯,“你到现在还喜欢喝这些啊?”
我不是喜欢喝这些八宝茶之类的东西,而是因为我经常容易上火,不然我才懒得麻烦嘞,“也不是喜欢,还可以吧。”我说。
他就是总盯着我看,一点都不避讳我的眼神,时不时跟他四目交汇的时候,我还有点尴尬的感觉,他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他问我。
我对他没有什么男欢女爱之感:“还不想谈恋爱,感觉一个人挺好的,所以没有。”
我的回答非常狡猾吧,我怕我说,没有男朋友,然后他要是开始自我推荐怎么办?这样回复他,比较保险。
“这样啊……”他晃晃杯子,把挂在杯壁上的金银花淹回茶水里去,“那你现在做的是什么工作?”
“心理咨询,我的老本行。”
“你学心理学的啊?”他似乎对我的事情都很惊奇,“你这样让我都有点害怕了呢?”
“害怕什么?”我笑他。
他握住杯口,“你们学心理学的不都会读心术么?”
我笑笑,没说话。
(关于学心理学的人,会不会读心术的问题,从我上大学开始,被人问专业的时候,每被问一次,我就要解释一次,什么叫‘心理学’、什么又是所谓的‘读心术’,我已经不想再解释了。学过心理学的人,还是人,不是神,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没事也不想猜别人的心思,很累的,好吧?!)
他见我不语,又开始找话题,“老班头七你怎么没去?”
“不想去,我害怕。”不想去是真的,害怕是假的,主要是,我才工作一个多月吧,老是请假,给领导留下的印象也不好,况且,说实话,我和老班的关系也就是一般般,没什么多大交集,而且我平时也不做一些违反班风、校风的事,估计老班对我也没什么印象。
“噢……也是的,毕竟女孩子家……”
话不投机真的好尴尬,可他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不早了,你没有门禁吗?”我暗示他:赶快走吧。
他说:“没有啊,怎么了?”
我抱歉地笑笑:“我明天还要上班……”
他才恍然大悟,想起来他该走了:“花灿,你的联系方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