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调侃过师傅:戒烟有啥,我每年戒仨回。戒酒有啥,我每月戒仨回。
我们的“分手”和师傅戒酒的频率有一拼。
“毕业了我们就分手。”——之后终告失败。
现在我不记得怎么失败的。原因多半是我。我现在想,当初我们分手一直不成功,多半是我内心的不忿。如果在分手时刻,她表现得留恋一点,没准我会在她的泪水中潇洒地离去。可她不会,每次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成功地引发我的愤怒。
后来她解释,毕业那晚,她太开心,忘了我们的约定。一直到深夜回宿舍,看到我空间里的那首诗,才想起。
“你说过,爱一个人,要写一首诗感动死她。你成功做到了,我读一回哭一回。”
爱的时候,人会为爱找借口。
不爱的时候,人会为不爱找借口。
她最终把这份爱情带进研究生生活:“我可以用‘还在读书’的借口,来搪塞家人。我们总还有两年来为未来考虑。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段时间,虽然公司的大体境况仍然没有改善。但是工作的顺利让我看到自己的能力,看到希望,看到未来之路。
我的信心也在那时大大增加:“工程不那么忙的时候,我会继续把小说写完。”
“加油!我要做你第一个读者。”
那年中秋,月亮特别圆。
项目部给各个部门一笔钱,自行安排过节。我们包车去了海边的渔家乐。
酒到七八分,我找借口溜了。走下海堤,沿着海岸往回走。
天上一轮半透明的圆月,海天一色漆黑。远处渔火如同黑丝绒垫上的钻石。
我发短信给她:“听听海的声音。”
“好。”
我拨通她的电话,把手机尽量靠近海面。海谚云:初一十八大水。十五的夜正是海水涨潮的时候。哗哗的水声,是大海欢快的歌。
我又发短信:“我吹口哨给你听。”
“好。”
之前,我用两天时间练习《月亮代表我的心》,现在把这曲献给她。她让我再吹几曲。我那晚吹了七八曲,最后一曲她在电话里小声跟着和。
“你的声音真好听。”我忍不住对她说。
“哪有,我觉得很难听。”
“我说很好听就是很好听——倒是我,声音偏细,最近天天在工地上大吼大叫嗓子喊哑了才敢跟你说话。”
“为什么。”
“这样MAN一点。”
我沿着海边公路,同她边走边聊,一个小时后我走回到宿舍,手机双爆烫手。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她从实验室里出来,回宿舍的路上,我们都会通话。为了这个,她两年多一直坚持一个人走。
锅炉侧电缆敷设一段时间后,汽机侧电缆的敷设也被提上日程。
老余找到主任,问能不能汽机电缆也由我来放。
主任告诉他:“一个人精力有限,何况高峰期你得拆成两队,两边一起放。一个人来不及。”
汽机侧的敷设方案,他们讨论了很久,最终决定由小黄负责。
阿木在路上碰见我:“又叫小黄放电缆,上回他放电缆,我给他擦屁股。最后我火了,剩下电缆自己放——季主任就是性急,急什么急,全给你放怎么来不及。”
说实在的,我当时对汽机系统不是非常熟悉,何况汽机设备拖延,之前我花了太多时间摸索锅炉。没把握的事,我不敢冒进。
那个工程是我最开心的一个工程。
首先业主管理很到位,对施工单位的督促很专业。他们有一支队伍,戴着红色安全帽,帽子边上用黄笔写着“共产党员”,据说由退休职工组成。
我们有时跟他们聊天,发现他们对电厂,对设备十分在行,估计退休前都是生产好手。但是他们在现场,只管安全,只管劝导。从来不对我们的工作指手划脚。毕竟,电厂运行维护和安装施工不是一回事。
老余的外包队也很专业,与我配合默契,合作得非常愉快。
那个工程上的季主任很有老大哥的风范,每天见到他很安心,有困难找他准没错。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虽然我那时跟他不一个班,但他终究是我的师傅,如何不鼎力支持。
他对我也很放心,有什么事交待给我,不会过多干涉,因为他知道最后我都能给他满意的答案。
工程收尾时,很多零碎烦杂的事,别人不愿做的他都交给我。
他四处跟人宣传,说我“喜欢接受挑战”。
“我一定要找领导把你调到我班上来。”他说,“你就跟着我,我没转场,你别走。二期的时候,我报到的时候你也要来报到,到时候电缆这块全交给你——我要好好想想,到时候好好策划策划。”
那三年,是我人生最得意的时期,其间儿子小学毕业,作为家长,十万分自豪。
我和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分手”。隔着空间,吵架次数比哪对情侣都多。说的话一次比一次狠。
不过每次不出两天,我都会把她拉回。吵一次感情升级一分——
“你仗着我爱你,为所欲为。”
“那怎么办呐,谁让你爱上我这苗秧,你认裁吧。”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洋洋得意。不过她也担心:“总有一天,你烦了会讨厌我吧。”
“打赌吗,最后放弃这份感情的是你不是我。”
儿子小学升初中的第二年,她硕士研究生毕业。
“你快毕业了,我们来个毕业旅行吧。”
“说是毕业旅行,不就是你想见我吗。”
——我们为了见与不见的问题,已经吵过无数回。
最初一次,时间在她研一上学期,无意间聊起西藏拉萨,以及刚刚开通的青藏铁路。
“我们去拉萨吧。也算实现你的一个梦想。”我马上在网上搜索,“火车去,飞机回。”
那会儿还没有12306,火车票也不用实名制。我让她在重庆买两张火车票,并且很快给她汇钱过去——“如果你怕见到我,不用买在一个车厢。”
她去买车票时,一再强调不要在一个车厢里,引得售票员问:“你俩有仇?”
我在网上订了机票,眼看马上要成行。
她突然问我:“我们一定要去吗?”
“票买了,旅馆订了,不去你逗我哪。”一连几天兴奋地讨论各种进藏事宜,不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
“你等等。”她说完这句,下线了。
我莫明其妙,其间给她发短信,问出什么事了。
两个多小时后,她上线,说:“去不了,周末我姨妈要来。”
“怎么这么巧,而且这么突然?”
“我刚刚接到电话,姨妈来重庆出差,周末来看看我。”
我本想教她找借口骗过姨妈,但不忍让她为我骗人。
“那换个时间吧,下一周?”
“不去了不去了,你退机票吧,我明天去退火车票。”
“为什么!”我有些抓狂,“你到底在想什么!说好的突然变卦。”
她自己退了火车票,还打电话退了飞机票。给我留言:“我对不起你,我们分手吧。”
我独自暴怒了几天,最终选择原谅,没两天我们就和好如初。
周六那天中午,我坐在小饭馆里吃炒面,用手机QQ问她:“你们中午去哪里吃?”
“我们宿舍里合起来吃火锅,我刚刚洗好菜,坐着等。”
“你姨妈呢?和你宿舍里的人一起吃?”
“什么姨妈?”
我顿时血往上涌,差一点打翻炒面:“佩服你!撒谎不用打草稿,但请你撒谎记得有记性!你前几天不是说姨妈要来,所以周末不去拉萨了吗!!”
事后她解释——那天我说“不去逗我玩哪。”她突然怕了,下线直哭了一个多小时,不知所措地向她的室友道出事情始末。
室友说:“网上骗子很多,还是小心一点,不要去。”
“呵呵,你认识她才一个月,认识我已经四年。所谓的爱情,居然就是不信任和欺骗。”
非常愤怒。
时隔两年,这一次她答应了。只是讨价还价地把时间从七天压缩到四天。说她投了大把简历应聘,担心误过面试。
我把行程安排在江南。第一站上海。上海滩发生过那么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她的女神张爱玲是上海人,作为小资文艺女青年,怎能不去膜拜膜拜。
第二站苏州。她对中国园林有着特别的爱好,早已心向往之。
第三站安排扬州。“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今正是三月,如何能不去?不过,扬州行程里夹着我的私货——我写的小说背景放在扬州,正好过去找找灵感。
不提定下行程到见面这段时间我们有多煎熬,约定的时间到了,我们分别登上去往上海的列车。
“车轮每转一圈,我就离你近一步。时钟每转一圈,我就离你近一分。”
在她的要求下,我在网上订了两个单人间。
我去上海坐绿皮车,23个小时下来,一身味。到达宾馆先去洗澡。
洗完坐在床上发呆——见到她第一句话说什么?还是生猛一点直接来个拥抱?我清心寡欲这么多年,还会不会接吻?不要太怂,被她看不起……
终于,有人敲门,她到了。
一边进门一边踢地上的东西:“去,出去,出去。”
“什么?”我探头,看到一地“特殊服务”小卡片。
我们是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想了她那么多年,见面稀松平常,仿佛邻家小妹。
也可能她比我高半个头让我不适应,英雄气短。
晚饭在网上预定的餐厅,喧杂的人声很没气氛。
饭后她提议看电影,我把手机给她玩游戏,自己去买票——我要离她远一点,走在她身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想扑上去拥抱她,我怕大庭广众之下失礼。
那天的电影讲什么?我忘了,大概是动物大逃亡的故事吧。
因为大半场的时间里,我的眼睛都在瞄她的右手。
“握她的手,握她的手,握她的手,”有个声音在心里狂喊,“别怂啊,握她的手。”
电影过半时,我终于鼓足勇气,飞快地抓住她放在扶手上的右手。
她的手好软,柔若无骨。
而她明显地身子一震,一动不动,很紧张的样子。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握紧了怕她疼,握松了怕她抽回去。
电影散场时她好像有点不高兴,我只得离她远一点。
那天我们怎么回到宾馆怎么开门,我都忘了,只记得进门就把她扑倒在床上。快得自己都想不到,等我清醒,已经跟她脸对脸了。
这个时候怎么能爬起来说声“对不起,我不小心的。”只好闭上眼睛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她的唇冰凉,紧紧闭着,我胡乱吻一通,起身看她。
“你好可怕。”她挣扎着要爬起来。
“我们视频过啊,你又不是没见过我。”
“那感觉不一样,差好远。”她小声说,“难怪说网友见光死。”
我心里一惊:“你该不是见面就没感觉了吧。”
她不看我:“不是,没有。”
“我们终究是陌生人啊。”我打开电视,遥控器给她。
看了一会儿电视,她没那么紧张。我靠近她,略一犹豫,搂住她的肩。她似乎被吓了一跳,但没有反抗。
我忍不住吻她,她的反应比刚才好多了。
在我进一步动作时,她突然张嘴打了个哈欠:“很晚了,去睡吧。”
我伏在她耳边:“我睡这里好不好。”
“不嘛,你去那间。”
“我想你怎么办。”
“就在隔壁嘛。”
“我什么都不做,就搂着你睡。”
“不要——”
我看她一幅要哭的样子,只好放开她,拿了行李出去。
她的短信追过来:“对不起,我很害怕,虽然来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还是很怕。”
“睡吧,晚安。”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和她一起出去玩。我们很快熟了,她不介意我在大街上牵她的手。去苏州的火车上不介意我搂着她的腰。
我们坐夜车到达苏州,入住酒店已经晚上九点多。她不再坚持要一人一间房。
“我们私奔好不好,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搂着她的时候说。
“那样我爸我妈怎么办呢?”她有点失神,“你还有小朋友怎么办?”
我叹气,紧紧搂着她,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压下不争气的眼泪。
她犹豫着伸出手抱住我。
我开始吻她,解她的扣子,手在她的身上游动。
“唔,腿夹那么紧干什么。”
“那里不能碰。”
“为什么。”
“我要留着……”
“留给你未来的丈夫,对吧。”我冷笑,“他还没出现,你的心里已经有他的位置。”
那一刻,我泄了气,放开她:“我去厕所。”
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她曾说:“我们靠电波心心相印,不像他们同床异梦。”
如今我们同床了,也异梦了。
“你对未来究竟怎么打算的。”我问她。
她不回答,转过身去轻轻抽泣。
我浑身僵直地躺在那里,体内有一只兽在狂吼,在暴怒,想冲出来,撕碎自己。
她果然喜欢园林,对园林的结构和典故十分了解。把拙政园的每一寸墙都轻轻抚过。
我在虎跑泉边上见到她淘气的一面,在虎丘塔下给她留下一张“展翅欲飞”的照片。
傍晚,她接到一个电话,对我说:“通知我后天面试,我得连夜赶回去。”
“这么急吗?明天一早再走,也行啊。”
“不行,这场面试对我很重要,那家公司是我最喜欢的——我投了那么多简历,终于有面试机会。”
我一再央求她再过一晚走。
“不行——我对不起你——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我强忍着怒火,和她到火车站换了票。
候车大厅,我用力抱了她一下,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登车口。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但是我仍然在拐弯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原地,拭泪的样子在心头一直挥之不去。
见面前激动,见面后兴奋。那几天我没怎么合眼。一上车就靠着座椅背呼呼大睡。中间睁开眼,看到一个娇小的女子拖着一个行李箱。她看了看行李架,又拎了拎箱子,最终选择放弃,把箱子放在座椅边上。
有一高大青年主动问她去哪里,站起来帮她把箱子放上行李架:“你比我先下车,到时我帮你取下来。”
将来,当她加入春运大军,谁为她把箱子放上行李架。当她人在旅途,谁又能为她排忧解难,关怀呵护。
只能躲在网络后面的风花雪夜,算什么玩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