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天的下午和易如风在草地上心心相印拥抱的时候,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儿:总是他的心跳一下,紧接着我的心也跳一下,好像是连在一起似的。我想,我们的生命也是连在一起的,爱他,就是爱我自己,保护他,也就是保护我自己。
可是那个下午当易如风在阳光下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的时候,我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觉得某一天我会失去易如风。因为我常常觉得现在的一切太虚幻了,很不真实,仿佛梦中一样,只是它又不是梦,我能真切地摸到易如风的脸,听到他的声音,这种亦梦亦醒的错觉让我心里特别不安。
我真的很怕失去易如风,过去是,现在也是。为了这好几件事我都瞒着易如风做了,我偷偷查看过他的电子邮箱,看他的初恋情人、《长不大的故事》里面那位女主角还有没有和他来往。甚至有一天听易如风无意中说他真受不了办公室那几个阿姨辈的女人,我马上警觉地想起来姐姐说过的易如风这种人招中年女人喜欢的话,一连几天心里都忐忑,最后终于逮了个他出去的采访的机会乔装成投稿的去他们单位侦查了一番,发现连同性的我都受不了那几个更年期,当天晚上就给易如风烧了一条鱼。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我总担心会失去易如风的原因是我发现他性格里有一股很倔的劲儿。他这人平时性格脾气挺好的,很理智,除非把他头发点燃了一般不会冲动。可是我知道另一方面:当他冲动起来的时候,那一定是十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会用火山爆发般的力量,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
我觉得易如风去江城暗访就是冲动。自从他在杂志社做了这份工作有记者这个虚名之后,可能是耳濡目染,我觉得他有了一些变化,不关心柴米油盐美女少妇偏偏关心起国计民生起来,不时摆出一幅忧国忧民的样子,据说对这种人网上有个词叫“愤青”,我不知道对不对。
他有个同事叫老五,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常来找易如风喝酒聊天,连女人都不谈,谈论国家大事和人性道德。有一回我闲着无事参加他们的聊天聚会,老五直夸我长得漂亮,我说,漂亮顶什么用?还是五哥您有智慧有品味呐,风声雨声麻将声,声声不入耳;国事民事天下事,事事都关心,这次又准备和易如风讨论什么重大主题您呢?
那天有我在场,他们多少有些放不开。可是五瓶啤酒见底之后情况就不同了。老五端着酒杯,一脸严肃地说,小易,这杯酒下去之后呢,和你探讨一下如今的国民素质问题!害得我差点儿直接上医院去。
老五说,小易你知道如今国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该分开的东西没分开。怎么解释?比如最常见的有权利和义务没分开吧。再比如现在人们崇拜一个明星名人吧,总把他的各方面都想象得完美无缺,其实一个人的专业特长绝对不等于他的道德特长或者性格特长,并且想想都能明白一个人有杰出的专业特长一定是受过非凡磨练的,所以大多在心理性格等方面有着致命的缺陷,变态者居多。主持做得好,不代表他不会搞婚外情吧,歌唱得好,不代表他不会吃摇头丸吧?
其实还有,爱也是可以分开的,朵颐你知道怎么讲吗?老五举着酒杯又转向我了,真是话多啊!我老老实实说真不知道愿意洗耳恭听您教诲。
五哥喝了酒,接着说,从小的方面说,爱别人和爱自己是可以分开,我们可以不爱别人,但一定要爱自己,如果我们爱上了别人,也别忘记要爱自己。另外……从大的方面说嘛,其实爱国家和爱政府也是可以分开的,前者无可选择,后者可有选择,人民拥护我们党的领导,在党的领导下推翻了旧社会,建立了人民的政府,这就是选择嘛。
什么什么嘛,七七八八的,像绕口令一样听也听不懂……我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跺了易如风一脚,易如风哎哟一声,五哥抬起醉眼问怎么了?我连忙把头伸过去说易如风你怎么了?
易如风无辜地看着我,我问易如风你是不是胃又疼了啊?这几天一喝酒就是这样,叫你注意点嘛!然后我转过头去满脸笑容地说五哥易如风胃疼那我们先走了,他一疼起来满地打滚不回家拿点儿药实在撑不下去不能陪您了真不好意思啊!五哥扶了扶酒瓶,摇摇晃晃地说先别急呀,该分开的没分开,还,还,还有呢……还,还,还有什么呀,我拉着易如风逃了。其实我挺烦几个男人在一起讨论这些国事天下事的,这些东西不应该是我们普通人过多关心的,人不能太有追求,否则会少了那些世俗的快乐,而来姐姐说得更好,她说无论一个人怎么有追求,其实都是世俗的人,不照样得吃饭与睡觉,放屁和打嗝?
该分开的要分开。我是分得挺清楚的。我是易如风的女朋友,虽然他在写文章啊什么方面是有那么点儿天赋,但这年头出过书的人比卖菜的人还多,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我不会被这冲昏了头脑。我不希望他有什么过高的追求,我只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特牛的电影导演说一句特人性的话:要想人前显贵,您得人后受罪。只有我才是易如风的女朋友,如果别人看见的是易如风的人前显贵挺羡慕他的,只有我看见的是易如风的人后受罪挺心痛他的,那我不是亏大了!
离易如风预定的出发日子越发近了,可我们还没达成最后的协议,这当然是双方互不妥协的结果。我发现,这年头的人啊,原则性都很强。
易如风说朵颐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没事,而且答应你回来就跟你去学车。我理也懒得理他,我搬救兵了,我给来姐姐打电话,要求来姐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人给我留下来。来姐姐爽快得很,说小颐儿没事,姐姐请你们吃顿饭,你拿美色诱惑他,我拿美食勾引他,定让那小样儿哭着喊着留在北京。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姐姐就拿处男的事儿刺激那小样儿,让他都不好意思出门!来姐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