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雍城人议论得最多的话题,除了祈王的龙体和两位被软禁的皇子外,便是风流的偃月公子和大司马府六千金的故事。还好事之徒将此事编成话本子,将偃月公子如何救驾有功,祈王如何将美人配给了英雄,曾经风流不可一世的偃月公子如何一夜散尽姬妾,对大司马府六千金一往情深,写得活灵活现引人入胜。
而真相如何,只有质子府里的人才清楚,话本子里的两位当事人,自那月圆之夜后,一个在东苑、一个在西苑,老死不相往来。
这日用过早膳,娇花如常安排了马车,想着小姐一会儿便会像往常一样,上午去锦莺阁,下午去瑶台仙筑。可当一切准备妥当,却发现小姐正对着那件银狐披风怔怔发呆,连衣服也没换,还说今天哪儿也不去了。娇花虽奇怪,却不敢多问,她知道那件披风是小姐原本打算送给姬恒五殿下的,但凡和五殿下有关的事,小姐从来不愿意多说。
到了晚上,钱翩翩仍是将自己关在房里,送进去的晚膳仍原样摆在桌上,碰都没碰过,娇花和玉蕴守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自家小姐发生了何事。
房内,钱翩翩摸着那件银狐披风,想着远在云泽的姬恒,今日是十月初七,姬恒的生辰,不知今日在他身边与他庆生的人是谁?但不久之后,将会有另一个温婉娴雅的女子陪在他的身边,陪伴他度过每一个生辰。
昨天姬彤说,皇后已替姬恒选好了五皇子妃,婚期就在两个月后,也是钱家的女儿,她三叔家的长女,钱姝。祈王龙体每况愈下,看样子熬不过今年,若姬恒娶了钱姝,母子俩便有钱家做后盾,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登基,也不敢太为难他们。
钱翩翩心里怅然若失,说实话,她虽希望姬恒过得好,却不希望看到姬恒娶自己的堂妹。她也说不上来为何,最后想了又想,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因为妒忌,妒忌钱姝可以嫁给姬恒。那个如空山幽兰一般的男子,那个自己爱了两世的男子,陪伴他一生一世的女子,却不是自己。
门外,娇花正想进去劝劝钱翩翩,西苑那边却来了人。
“公子有要事与夫人商量,请夫人移步西苑。”
苏宇在燕国还没回来,说话的是双生子的弟弟苏宙,用娇花的话来说,就是爹娘举丧时他也在笑的那个。
钱翩翩有点奇怪,赫连玥自那晚后一直将自己关在西苑,连太学也不去,她估摸着他是在研究依依的解药,此时说有要事商量,难道说他发现了什么?她有点担心,思忖片刻后便放下那件披风,随苏宙前往西苑。
自赫连玥将所有姬妾遣散后,这西苑少了那些莺莺燕燕,再不复往日的热闹,一路走来有点冷清。长廊下每隔几步便挂了只描着美人的灯笼,晚风拂过,灯笼上的艳妆美人仿佛翩翩起舞,十月的晚风本是和煦的,却吹得钱翩翩心里冷飕飕,阵阵恶寒。
今晚的月色有点朦胧,八角小亭里,赫连玥屈膝坐在茵席上,正半俯着身子专心致致地喂着一只鹰。阿虎大概是已经吃饱了,趴在赫连玥身旁惬意地半眯着眼睛,看主人将陶碗里的肉条拿起,喂到那只鹰的嘴边。
赫连玥并没看钱翩翩,只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声音平静无波,“坐。”
钱翩翩坐下,食案上摆着几碟菜肴,一壶酒,还有一碗吃了一半的寿面,她忽然想起,原来今日也是赫连玥十九岁的生辰。
钱翩翩并不认为赫连玥所谓的有要事,是让她过来为自己庆生,他虽专心喂鹰,可他的神态里并无往常喂阿虎时那身心放松的愉悦之色,反而眉头紧蹙,似有心事。
孤身一人在异国为质,这生辰宴也只他一人,冷冷清清的,钱翩翩忽然觉得赫连玥也是个可怜人。她往两人盏子里倒了酒,笑了笑道:“原来今日是偃月生辰,我没有准备,借此清酒一杯,祝你早日归燕。”
赫连玥将手中的肉条放回陶碗,在一旁的白玉盆净了手,这才接过那盏,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将酒喝了,“难为你记得……不对,姬恒和我同一日生辰,我该说,难怪你记得才对。”
钱翩翩原本笑着的脸顿时冷了下来,这人就是爱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跟他客气不得,遂冷声道:“请我过来所为何事?该不会是寿面吃腻了,想吃冷面?”
赫连玥并不理会她的嘲讽,脸上依然无喜无怒,只是这无喜无怒之下,似有淡淡的愁思。他将那鹰放到一旁特制的木架子上,又替自己添了酒。
“你准备一下,两日后和我一起回燕国。”
钱翩翩怔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燕国?谁、谁允许你回燕国了?我又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巫师刚从燕国飞回来,我的父王三天前驾崩了,你身为皇子妃,自然要和我一起回燕国奔丧。”
钱翩翩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大司马府,并将此事告诉父母,按她的想法自然是不愿意去燕国的,但正如赫连玥所说,公公去世了,她身为人家的儿媳,没道理不去奔丧。她回大司马府,就是打算在大司马府躲几天,赫连玥总不能闯进大司马府将她带走。
钱信和李氏虽然觉得女儿不去燕国奔丧有点不近人情,但是这个女儿任性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何况这山高路远的来回折腾,做父母的也心痛,想着赫连玥奔完丧,依旧要回来当质子的,劝了几句也就听之任之了。
钱翩翩在娘家住了两晚,这一日早上醒得特别早,左边眼皮跳得特别利害,如无意外,今日赫连玥一早便会启程回燕国,可钱翩翩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特意吩咐娇花回质子府打听赫连玥的行踪。
慈娘一边替钱翩翩梳头,一边道:“夫人听说偃月公子遣散了所有姬妾,一开始还不相信呢,后来派人去问了,真有其事,那晚夫人可高兴了,大司马那晚也破例喝了一小壶酒。现在夫人只盼着小姐您尽快怀上身孕,那她可就放心了。”
钱翩翩汗颜,没想到那件事竟让家人也误会了,但若是因此能让他们放宽心,倒也未曾不是件好事。正想着,刚刚出去的娇花又回来了。
“小姐,那个苏宙来了,说请小姐您收拾好东西后,尽快启程,莫让公子久等。”
钱翩翩眼皮一跳,心道果然没好事,又气赫连玥不识时务,明知自己躲回大司府就是为了不跟他回燕国的,他居然还派人来催,“告诉他本小姐没兴趣跟他家公子回燕国。”
娇花点头去了,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只小锦盒,“小姐,那个苏宙说,他家公子早料到小姐您会这么说,故此让他带这件东西来,说只要小姐您看了,必定会改变主意的,他在城外十里亭等您。还说……只给您一个时辰的时间,过时不候。”
钱翩翩既生气又疑惑,气的是赫连玥凭什么这么笃定她会改变主意,还只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又疑惑他让苏宙带来的是什么东西。她心中一跳,难道他良心发现,将她那半阙灵犀圭还给她了?
她急忙将那小锦盒打开,却见里面躺着的,并不是她日思夜想的灵犀圭,而是一张手掌大小的信笺。
城郊十里亭,赫连玥背手站在亭边,看着巫师展翅在天际翱翔,阿虎兴奋地在地上跑来跑去,追逐着巫师在日光下投下的影子。亭外站着十名随从,均是从燕国追随而来的忠心护卫。苏宙脸上依然笑意盈盈,不时张望雍城城阙的方向。
亭子里点着的长香已快燃尽,苏宙上前一步,“主子,一个时辰快到了,等还是不等?”
赫连玥依然抬头看那一鹰一犬玩着追逐的游戏,嘴边噙着淡淡笑意,“她会来的。”
苏宙默默退开,又过了片刻,在那长香将将熄灭之际,官道上终于出现两骑快马,跑在前头的,果然是主子料定会赶来的钱翩翩,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婢女娇花。
“主子,她们果然来了。”
“启程。”
赫连玥并没回头,率先翻身上马,扬鞭奔驰,手放在唇边吹了声长哨。那一鹰一犬听到主人的召唤,不再追逐,巫师一个俯冲,准确地落在赫连玥的肩上,阿虎则迈着矫健的步子,紧紧跟在赫连玥的马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