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钱翩翩睡得并不好,一闭上眼,前世的经历在脑中纷纷扰扰,叶咏青弥留之际,那欲语还休的样子在她脑中久久不散。远处有沉闷的雷声隆隆传来,她起身灌了壶凉水下肚,再无睡意。
暴风雨前夕,帐中闷热得很,钱翩翩只觉身上汗津津的,撩起帘子出了大帐。守在帐外的苏宇原本抱臂靠在帐边闭目养神,见她出来,马上起身,朝她颔首后立在一旁。
钱翩翩有些歉然,抬头望了望天,东方启明星已升起,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趁天未亮,你去睡会吧。”
苏宇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年轻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用娇花的话来说,捡到金子也似死了爹娘一般,“殿下吩咐过,他不在的时候,夫人的安危由我负责。”
乌云黑压压的笼在苍穹,草原的风吹来,热乎乎的,连喘口气也觉闷热。苏宇打了盆水来,军营里没那么多讲究,钱翩翩用手掬水,往脸上扑了几下,顿感清爽了不少。
“我方才听到雷声了,是要下雨了吗?”
苏宇指了指东方,“那边已下了场暴雨,大概这里也快变天了。”
苏宇一向不爱说话,说完这句后便沉默着眺望远方,眉宇间有明显的担忧。天快变了,大军还未回来。
钱翩翩却不去想那些与她无关的事,百无聊赖,见苏宇脚边放了一小竹筐骨头和肉块,便问:“阿虎呢,怎么不见它?”
“它在昨晚的土墩等殿下。”
钱翩翩心里微诧,她昨晚回帐时,阿虎不肯跟她回来,她以为它累了饿了自会回来,没想到它竟一直等在那儿,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
一阵沉沉的马蹄踢踏声,伴着马的嘶鸣自远处响起,苏宇一跃而起,跳到帐顶眺望,声音有点激动,但脸上还是那副苦瓜干的表情,“大军回营了。”
片刻后,昨晚派去劫粮的两万大军果然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成车成车的粮食,及一群群膘肥体壮的牛羊,看来昨晚的偷袭成功了,但奇怪的是,将士们脸上并无欣喜的神色,也无打胜仗的欢呼声,反倒死气沉沉,气氛压抑,随大军出发的月影司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报喜。
“我去瞧瞧。”苏宇立即感到事情有点异常,从帐顶跃下,往主帐方向奔去。
脚边有什么东西拱了拱,钱翩翩低头,原来是那只小灰兔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小灰,你饿了?”
她盘膝坐下,让小灰兔窝在她腿上,将准备当早饭吃的馕饼撕碎,放在手心喂它。这只野兔奇怪得很,不喜欢吃草和菜叶,却喜欢啃那硬邦邦的馕饼。
远处营地里,留守的将士们已纷纷起来,忙着搭建帐篷,安置辛苦劫回来的粮食,暴雨将至,若不做好防雨准备,粮食泡了水,便白白糟蹋了。
约莫过了两柱香,苏宇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眉头紧皱,原本就不会笑的脸,此时更是乌云密布。钱翩翩心头一跳,赫连玥不会真的死了吧?
不待钱翩翩发问,苏宇便道:“殿下失踪了。”
钱翩翩诧异,“失踪了?两万将士跟着,还有月影司的人护着,大军都回来了,他怎会失踪了?”
“听说偷袭很顺利,守粮的邑人根本没料到有大军来偷袭,毫无招架之力,大军回撤时,只有零星逃脱的邑人远远跟着,想探我军营地所在。有个邑人放冷箭伤了殿下,后来殿下发现放冷箭的邑人是名女子,忽然调转马头追了过去……谁想天色忽变,下起了暴雨,雨停后,殿下便失踪了。景将军命人将粮食先押回来,自己带了三千人去寻找。”
他是因为去追一名女子而失踪的?钱翩翩嗤了一声,心里极为鄙夷,将士们用性命拼杀,他却为了追区区女子而失踪,色心不改,死了活该!
转头看到苏宇那担忧的脸,对他道:“巫师呢?它没有送消息回来?”
苏宇摇头,“昨晚殿下并未带巫师同去。”
“既如此,你带上巫师去找他吧,留在这里干着急也无用。”
苏宇有点犹豫,但想到赫连玥吩咐过他看好钱翩翩,还是摇了摇头。
钱翩翩劝道:“他让你留在这里时,并没想到自己会出事,没有巫师,这茫茫草原要找个人难如登天,你去吧,他不会怪你。”
苏宇思忖片刻,朝钱翩翩一揖,手指扣在唇上呼啸两声,四名隐匿在附近的月影司从暗处跃出,随苏宇一起快步离去。
天色渐渐发亮,小灰兔已经吃饱,钱翩翩将它放回笼子里,担心一会儿下雨,又将笼子提回帐中。看到一旁的包袱,想起昨晚赫连玥的话,想了想,将那套月影司的服饰换上。
衣服根据她的身形剪裁过,穿上后很合身,就连束腰的蹀躞带长短也刚刚好,靴子更是合脚舒适。她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厮竟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她又想起了昨晚的酱牛肉,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是因为灵犀圭也好,是因为他中了依依不得不护住她也好,不得不承认,他做这些事时,是有替她费过心思的,不是单单为保她性命而已。
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天气越来越沉,雷声时而隆隆作响,眼看就快下出雨来。钱翩翩将帐外那装着骨头和肉块的小竹筐挽在手上,往昨晚的土墩走去。
阿虎果然还在那儿,直起身子蹲在土墩最高处,脑袋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钱翩翩取出骨头引诱它,“阿虎你看,这骨头多香,快吃啊,吃完了跟我回帐里。”
阿虎不为所动,眼睛看也不看那块骨头,只眯了眯眼,低低地呜了一声,那声音听着极是凄凉。
钱翩翩无奈,放下骨头,坐在阿虎身旁揉了揉它的脖子,“你主子倒是有福气,有你这条忠犬。”
说句心里话,钱翩翩并不希望赫连玥出事,她的灵犀圭还未要回来,他还未告诉她另一阙灵犀圭的图案是怎么回事,他如果就这么死了,她上哪儿找灵犀圭?
呼啸的风声有片刻的消停,无精打采伏在钱翩翩脚边的阿虎,忽然直起了身子,鼻子一张一合地翕动,踩着碎步不安地走了一圈,不时竖起耳朵似在倾听什么。
“阿虎,怎么了?”
阿虎小跑回来,围着她转了两圈,又跑开几步,回过头来看她,再跑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她,见她不明所以站在原地,只得再次跑回来,咬着她的裤管往外扯。
“阿虎,你是要我跟你走?你要去哪里?”
阿虎汪汪吠了几声,继续扯她,营地里的月影司已全部出动去找赫连玥,它只能找她。
动物的本能有时让人意想不到,钱翩翩心里猜测阿虎也许是发现什么了。不远处木桩上拴着几匹马,她上前解了绳子,上马提缰,跟着阿虎跑了出营地。
阿虎在前面跑,钱翩翩策马在后,眨眼功夫便往西跑出几里地,离营地有些远了,风也越刮越大,将草压得弯弯的,她心里有些惶惶不安,“阿虎,等等,别跑了,太远了有危险,回来!”
可阿虎不听,反而跑得更快了,钱翩翩无法,唯有扬鞭跟上。又跑了一会,阿虎忽然停下,四处嗅了嗅,回过头来朝钱翩翩吠了几声。钱翩翩将马勒停,挂在草上的水珠将她的裤管打湿,有暴雨过后的迹象,到处坑坑洼洼,还有折损的兵器散落地上,显然不久前这里曾经有一场恶战。
“阿虎,可是发现了什么?”
阿虎翕动鼻子四处嗅闻,可惜那场暴雨已将所有气息冲刷干净,它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刚才的连续奔跑已让它力歇,它伸长舌头喘息,不时抬头望钱翩翩,低声呜咽。
钱翩翩下马,抚摸它的脖子安慰道:“阿虎莫急,咱们在这儿歇歇,慢慢找。”
风势稍微小了些,阿虎忽然一个激灵,汪汪吠了两声,尾巴摇摆,激动地跳跃几下,忽然发力一溜地跑开,钻入茫茫草浪中,眨眼不见踪影。钱翩翩急忙上马,扬鞭急追。
追了片刻,隐约听到有断断续续的笛声随风声传来,钱翩翩心中一跳,想起寒食节上,赫连玥曾经用笛声引来夜莺,莫非是他在吹笛求救?
那笛声越来越清晰,阿虎越来越激动,汪汪叫得起劲,转过一个小山坡,便见一辆青铜车翻倒在地,那车本是装兵器的,长戢铁垂洒落一地,阿虎咻地钻入车底,冲着被压在车底的人吠个不停。
赫连玥半边身子被压在车下,脸色煞白,头盔早已不知踪影,额上贴着几缕乱发,衣领处有干沽的血迹,“阿虎,你……你终于来了。”
他露出欣喜之色,艰难地抬臂,摸了摸阿虎的脖子,转眼看到驱马前来的钱翩翩,诧异道:“怎么是你?月影司的人呢?”
钱翩翩下了马,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他们都在找你,但只有我和阿虎找到这里。你受伤了?会不会死?”
赫连玥扯起嘴角笑了笑,明明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却浑然不在意,“肩上中了一箭,腿被压着,没准真会死。好骗骗,你发发善心,在我临死前,告诉我灵犀圭的秘密吧。”
钱翩翩白了他一眼,“将死之人,知道了也无用,倒不如你告诉我,你把我的灵犀圭藏哪去了?还有,你画的另一阙灵犀圭是怎么回事?你若说了,我保证会发善心替你收尸,不让你暴尸荒野。”
赫连玥呵呵笑了几声,却扯动伤口,嘶地呲牙,喘着气道:“真是狠毒,罢了,我也不强求你,只愿你还记得,昨日答应过我的话,我若死了……”
钱翩翩打断他,“我昨日可没有答应你任何事,你死了就死了,与我何干?”
赫连玥一阵猛烈的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好……那么你来此,是为了看我断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