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翩翩坐着不动,看向铜镜,镜中那神采奕奕的男子,正眉眼含笑风情万种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两人脸挨着脸,看着也是郎才女貌,可她脑中偏偏又闪过另一名女子淡如水墨的脸来,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之前因他母亲的事,他明明精神委顿意志消沉,有时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可自回到丹夏,见了那个女子后,短短半月,他便恢复了生气,又变回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了。是心结终于解开了的缘故吧,她该替他高兴的,可为何自己心里却没半分喜悦?
是因为替他解开心结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女子?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让她心神大乱,自己怎会无端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他是她的夫君不错,可当初自己是被迫嫁给他的,那时的自己恨不得让他去死,为何一年过去,自己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她随口嗯了一声,拿起镜前的犀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垂在胸前的几缕秀发,心中千回百转。是了,他是咏青啊,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她一度认定是个纨绔子弟的男子,就是转世的咏青,就是她两世为人,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啊。既然他就是转世的咏青,她对他不再憎恨,甚至关心他,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她尤自愣怔着,赫连玥已不耐烦地顶了顶她的肩,“如何?去不去?”
“嗯?”她方才只顾想事,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
赫连玥不满地夺过她手中的梳子,将她拉起,“去邀月楼啊,那是丹夏最负盛名的酒楼,临湖而建,不比你的瑶台仙筑差。萝萝说那儿的六月香是天下最好的酒,喝多了也不会醉人。走,我带你去尝尝。”
他牵着她的手一路将她带到门口,又小心往外张望了一下,朝她嘘了一声,小声道:“轻一点,别让果儿听到了,那小子烦得很,我可不想带上他。”
萝萝说……这两个字让钱翩翩一阵烦躁,将手抽回别过脸道:“不去。”
赫连玥一怔,“咦?你还非要带上那黏人的小子不可?不嫌他聒噪么?”见她脸色仍是沉沉的,只好改口道:“好好好,依你,就把那小子带上得了,反正那小子有好吃的,也不顾上烦我。”
他说着又伸手拉她,钱翩翩退开一步,“是啊,果儿聒噪得很,当然比不得美人销魂,你和萝萝去就行了,扯上我们做什么?”
赫连玥莫名地看她一眼,眨着眼睛道:“萝萝回圣庙去了,不然我当然叫上她一起去。不过没关系,她不去,我们自己去好了。”
谁要和她一起去?钱翩翩瞪他一眼,嗔道:“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不好使?没听到我说了不去吗?”
赫连玥吓了一跳,喃喃道:“方才还好好的,怎地忽然骂人了?六哥果然没骗我,女人个个心思复杂,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他蹙眉想了想,上前一步笑着道:“我知道了骗骗,你是怨我最近忙,没顾得上你吗?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因为忙母亲陵墓的事,加上久不回来,各朝官也要逐一接见,怎么说我明年也是丹夏的国君了,也该熟悉朝政了。”
他伸手拉她,笑嘻嘻道:“骗骗,别生气嘛,我以后会对你好好的,我听闻你这几日也四处走动过了,我丹夏虽是小国,但得上天眷顾,土地肥沃,水源丰沛,故而福祉昌延,且这里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世外桃源一般的好地方,将来我继承王位,你就是我的王后,丹夏就是我们的家了……”
家?这里是他的家,却不是她的。
她甩开他的手,冷眼看他,“不错,丹夏是你故土,可祈国也是我的故土,我问你,祈国大乱,你早就知道,为何一直不告诉我?”
“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他一怔,随即正色道:“骗骗,我知道的时候,我们还在邑州,每日在刀山火海里过日子,生死难料,若当时告诉你,除了让你徒添烦恼,还有何用处?”
她气道:“那之后呢?从邑州回蓟城后,你不也一直没告诉我?那时我们已性命无忧了,别告诉我你是忘了。”
“我……”他一时语塞,顿了一会才期期艾艾道:“当时你也知道的,我一得知母亲的事有了消息,便马不停蹄往蓟城赶,满心以为会有好消息,岂料得到的却是母亲去世的噩耗,之后又被六哥误会,心里难过,我……我……确实是将此事忘了。”
钱翩翩气极,声音激动,“赫连玥,在邑州时你自顾无暇,且你也说得对,当时我们自身难保,我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到了蓟城,你得知你母亲噩耗,心神俱伤,顾不上此事也是正常,我都不怪你,可到了丹夏之后呢?你虽每日忙着陵墓的事、忙着国事,可难道就没有一刻松闲下来过?”
她说着已是有些哽咽,“你母亲和你六哥都是你至亲,你六哥有难时,你不顾一切为他排忧解难,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可难道我没有至亲吗?祈国大乱,家人福祸不明,我虽是女子顾不来什么国家大事,可若是早日得知,至少也可早日赶回去,在父母膝下尽孝,为家人分忧。可你,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凭什么自作主张不让我知道?”
见她泪水涟涟,赫连玥有点慌乱,“我、我并非故意瞒你,其实我一直留意着祈国形势,得知你家人一切安好,便想着既然你家人无恙,你又远在他乡,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若知道了马上赶回去,这兵慌马乱的,难道你家人不担心你吗?他们知道了,还要分出精力来顾着你,这又有什么好处?所以与其让你知道白白忧心,还不如不知道,乐得自在的好。”
她气极反笑,“哈,所以你就自以为是,觉得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是不是?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你是不是?”
见她气得胸口起伏,赫连玥忙道:“别、别误会,我又没想着以后也不让你知道,我只是想着等我们回祈国时才慢慢告诉你,到了那时,大局已定,你也无须担心什么了。真真冤枉,我、我这么做也是一番苦心啊。”
钱翩翩指着他,颤声骂道:“你方才说你一直留意着祈国形势,所以说,你根本就不是因为伤心或忙于国事忘了将此事告诉我,你就是故意不告诉我!你伤心你忙于国事,你顾不上我,可你却顾得上萝萝,日日和她卿卿我我,你去见她时,怎么不见你说忙?”
赫连玥莫名地看着她,“这、这、这又与萝萝何干?”
是啊,这又与萝萝何干?钱翩翩怔住,她也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忽然就扯到萝萝身上去了,自己到底是气他隐瞒自己,还是气他顾不上自己却每日去见萝萝呢?
她鼓着腮,强忍着不让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滚下,“罢,我再不与你纠缠此事,你爱如何就如何,我明日就启程回祈国。”
赫连玥大为惊讶,“明日就启程?可我这儿还走不开啊。”
她嗤了一声,“谁要和你一起走?你以为没了你,我就寸步难行?我明日就带上果儿和娇花……自己走。”
她顿了顿,想到自己已是他人妇,和别的男子同路,到底不合常伦,被别人知道,对姬恒的名声也不好,终于还是忍住没说。
赫连玥瞪着她,“你自己走?可笑,你既已嫁了给我,自是出嫁从夫,我这做夫君的赏且在丹夏,你却要自己回祈国?你当我是何人?你眼里还有我这夫君?”
钱翩翩不甘示弱,反问道:“你是何人?你若当我是你的妻,那么大的事,你怎会瞒我?你是我夫君,你可有尽过夫君本份?”
赫连玥只觉心中腾腾燃起一束火来,怒道:“是,我是瞒着你,我就是故意瞒着你的!可我为何要瞒你?还不是怕你无情无义,扔下我不管,自己走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房中一时寂静无声。
赫连玥叹了口气,语气已不复刚才恼怒,带着些无奈,“骗骗,你看,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对我就是无情无义的,你如今知道了,果然便要弃我而去,扔下我不管了。”
钱翩翩怔怔望着他,不断回想他方才那句话,心里似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痒痒的,又暖暖的。可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明明该生气的是她,他怎么反过来责怪她了?
愣怔中,她的手已被他握在手里,“骗骗,你再给我几日时间,待我处理完这边的锁事,我与你一起回去。”
她回过神来,余气未消,挥开他的手,“谁会信你!你还说我爱骗你,你才骗得我苦,我再信你,岂非傻子?”
他不依不挠地拉她,将她扯入怀里,“啧啧,这话说得不对,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还是信你,那我难道是傻子?”
两人拉拉扯扯间,赫连玥忽然“啊”地叫了一声,神色痛苦。钱翩翩吃了一惊,自己不过拧了他一把,也没多用力,他怎地这般痛苦?难道是眼睛的后遗症又发作了?
她慌忙抚向他的额头,“怎么,你眼睛又痛了?”
却见赫连玥扭身低头,一把揪起个圆乎乎的小人儿来,“你这臭小子竟敢偷袭我!看我不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