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滋补品
双眼肿胀,久治不愈,医生说是青光眼。不信不行,不服更不行,只得躺到医院里来。
同事、朋友、亲戚、哥们儿常来看望,人情所迫,手里都得提些货。过去看病号,那货多是罐头水果,如今进步了,档次提高了,技术含量增大了,得液汁之类,叫作“高级滋补品”。有多高级呢?我从来不相信。营养都高过五谷杂粮,农民可以不种地。送来的,我没吃一口,全堆在床底下。翻了翻,有的还印着有效期,多数过期了一两年。没印有效期的,盒子磨破了,看来也是陈年老货。我忽有醒悟,本人不信这类东西高级,人家未必就信。恐怕是,你送我,我送你,全都用来做人情吧。瓶装的,没摔碎,可以辗转着,一直送下去。过期不过期,谁会注意呢。
请教营养医生,她说,如今市场上,称为“高级滋补品”的,约有2000多种。我吃了一惊。这么多,亏是发明家想得出。仔细琢磨,又觉得品种还不算多,这等发明也不算难。比如说,电视上播着“鳖精”的广告,“马家军”大拇指一伸:顶好!顶好!既然可制鳖精,当然还可制龟精、蟹精、虾精、蟮精、泥鳅精,以及蚌精、蚧精、蚶精、蛎精、蚝精、螺精……总之,龙王治下的水族,无可不成“精”。再加上陆地走兽,天空飞鸟,何止千种。至于植物,种类更多,几万种也有。有消息说,商店里卖的,好些“人参口服液”,没有人参成份,是萝卜制作的。这发明很启迪人。菜市场上,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花萝卜,还有胡萝卜,多得很。长的,短的;大的,小的;粗的,细的,品种各不相同。买回来,放在绞汁机里一绞,再按数学公式,排列组合,相互配制,几十种、几百种“人参口服液”就出来了。动物植物,只要没毒素,能吃,就有营养。有营养,就有滋补作用。凡是人体需要的营养,缺哪一种也不行,谁能说不高级?人参也好,萝卜也罢,其营养都是高级的,都是滋补品。你说不是,有什么证据?
又有新闻。早晨,好些郊区的农民,牵着奶牛,走街串巷。一阵吆喝,居民端着缸子,纷纷走了出来。原来这是卖牛奶。我纳闷:把牛奶挤到桶里,用汽车拉到城里来卖,不是方便多了吗?病友告诉说:“那办法城里人信不过。牛奶是假的,掺了水,加了淀粉,谁辨得清。这么现挤着卖,才信得过。”养牛人真聪明,这法子叫人佩服。但这聪明的卖牛奶的法子,却也是无可奈何的法子。市场上的假货,闹得沸沸扬扬,逼得卖奶的人把牛牵进了城,实际上倒也多了点别致的风景。
“高级滋补品”之类,目前在市场上的信誉,比较牛奶又如何呢?倘若卖蜂王浆口服液的,必须将蜂群拉到市区,当着顾客的面,从蜂房里取出王浆,才能让他们信得过,那就麻烦了。即使如此较真,也不是没有可疑之处。那奶牛,若是喂过产奶的化学激素,谁能辨别得出来?激素掺到牛奶里,奶孩子的妇女喝了,奶量大增,倒是功德;我等男性公民喝了,双奶发胀,岂不遭殃。
食饱思长寿,衣丽思性欲。这话我信。即使不是常情,也是曾有过的实情。温饱两不愁,两思之人就多了。吸汁喝液,不是滋补长寿,就是滋补性欲。尽管萝卜汁弄得好些人疑神疑鬼,但长寿和性欲很吸引人,跃跃欲试的总会有。试一种汁,不灵,再试一种液,2000多种,一种试一个月,能试200来年。何况发明家们正在大动脑子,新品种正源源而出。打开电视,掀开报纸,广告指南,天天一大批。中医有理论,说长寿与性欲相克。要长寿,得节欲;不节欲,难长寿。我想,那理论,当是出在科学技术不发达时代,出在“高级滋补品”发明之前。如今,时代不同了,晚上喝瓶滋补性欲汁,早晨喝瓶滋补长寿液,两者兼得,快哉乐哉,美煞今人啊!
我类同不见奶牛不喝牛奶的人。床底下这些高级滋补液汁,暂且留着吧。待到同事、朋友、亲戚、哥们儿有来住院的,我再加倍送还他们。
人生忠告
那奶牛,若是喂过产奶的化学激素,谁能辨别得出来?激素渗到牛奶里,奶孩子的妇女喝了,奶量大增,倒是功德;我等男性公民喝了,双奶发胀,岂不遭殃。
梦马谡
我刚入睡,门外进来一个人,自称是三国时马谡。
我大吃一惊:“你不是因失街亭被诸葛亮斩了吗?”马谡笑笑说:“当时斩的是假马谡,用你们现代人的话说,是替死鬼。你想想,我是诸葛亮提拔的,我去守街亭是他决定的,他杀了我,自己脸上也无光,被后人笑话,说他用错了人。但诸葛亮这个人死要面子,于是找个人代我死了。后来我被安排到蜀国三军大学当校长,诸葛亮怕外人知道,一直未敢发红头文件。”
我一惊醒,马谡不见了。啊,诸葛亮,我们很崇拜你,原来你是这种人,我们上当了。
马谡死了二千年,阴魂还未散。他揭发诸葛亮当时搞阴谋,恐怕有点道理。现在有些企业连年亏损,厂长经理照当,收入一年比一年多,有的还易地升官,这恐怕就是从诸葛亮那里学来的。马谡与现在厂长经理比,一是在军事上打败仗,一是在经济上打败仗,处理不是相似吗?
但我静想想,马谡的话不大可信,他死后还想翻案,往自己脸上贴金。《三国演义》上写得清清楚楚,诸葛亮是挥泪斩马谡的,京剧也演多少年了。诸葛亮不可能包庇马谡,这个案是翻不了的。但看看现在有些企业垮了,厂长经理富了,易地官照做,这也太不公平了,也许马谡不服,心理上不平衡,阴魂出来叫屈,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马谡忘了,时代不同,今人犯错误即使比你失街亭更严重也不能杀头的,我们现在有一个叫“下不为例”、“交点学费是难免的”政策,三国时就没有,如果你生在今天就没事了。怪你“生不逢时”,不要怨诸葛亮。
现在看来,诸葛亮也太傻了,有点太“过分了”,失个街亭有什么了不起呢?街亭又不是你私人财产,反正是国有,失就失吧,你工资一个也不会少,军师照当。你把马谡杀了,马谡至今还不服,现在学术界也批评你用人不当。如果你当时学习一点辩证法就知道了,失个街亭只当交点学费,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不该把马谡杀了。
诸葛亮啊,你如地下有知,应为马谡平反,你只做个口头检讨,承认用人不当就行了,马谡及其子孙和今天的人都会谅解你的。我们今天都知道,“犯错误只要改了,还是好同志”,你怎么死心眼,观念还不转变呢?我们今天只能提点意见供你参考,至于你改不改,给不给马谡平反,那是你的事,与我们无关。
人生忠告
诸葛亮啊,你如地下有知,应为马谡平反,你只做个口头检讨,承认用人不当就行了,马谡及其子孙和今天的人都会谅解你的。
书痴与书缘
读书读到我这种程度,不知道是否可以算作书痴,反正,我读书读出过不少笑话,在一个小范围内流传的是,当我尚在某机关充任“干事”一职,每天坐办公室,过那种“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逍遥日子,因为读书之痴,我在这张桌前入定,旁边的桌上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我都不会去接一下。这样的说法查无实据,事出有因,不求形似,却也有几分传神。
说起读书的苦与乐,我虽然没有经过大生大死,但是也有了不少波折,我曾经坐在马路边上读书,一半是要学毛泽东的读书法,以闹中取静的方法培养自己的读书能力,一半则是因为家中停电,在路灯下“借光”。我曾经在北京最大的书店里被认作有偷书之嫌疑而受到盘查;起因在于,我虽然是常与书店为友,却没有搞清楚一个属于“小儿科”的问题:在外地的书店,购书后常是在书末盖上该店的印章以为凭证,在京城各书店,却是以半张红红绿绿的彩纸裹在书上为暗记,——非我耸言,试问进书店的人,谁曾在书店里看到过“买书无凭,彩纸为证”的告示?我辈无知,只觉我已付过款,已是书的主人,嫌那花纸头俗气,顺手剥而弃之,谁知,认真的保安人员发现这书赤裸裸地刺人眼目,便上前“保”而“安”之,向我索取那张在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纸片,一时间手忙脚乱,找也找不出,只以为已经把它扔在哪个痰盂里。无端受辱,亦知国外此等案例为侵犯消费者的名誉权,想要据理力争,却又担心,本来与妻子约好,她逛商店,我逛书店,按时会合,不见不散,若在此纠缠一番,我的抗辩是否有效尚未可知,把娇妻孤身一人抛洒在闹市街头,被人拐而骗之,如何是好;于是,只得忍气吞声,跟保安员回到我刚才买书的柜台,希望售书给我的服务小姐能证明我的清白。总算是那位小姐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说好像记得我在此买过书。出得书店,心中愤愤不平,感叹我堂堂读书人,本应受到书店的尊敬,却几乎被视作贼,真是人格不如纸。见了妻子,仍然做愤怒状,不料,顺手一摸,又把刚才无论如何找不着并为之尴尬万分的那彩纸给掏出来了,岂不愧煞人也,百无一用是书生,连书都不会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