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褚大队长，您也给我盛碗汤呗。”一个姓李的技师打趣他。通讯员没听出来话里的玩笑，赶紧站起来伸手去拿碗想帮李技师盛汤，被李技师打了一下手，“哎我说小樊，人褚队难得这么体恤自己的兵，你还不得让人表现一下啊？”通讯员这才听出来是李技师在跟大队长开玩笑，嘿嘿笑着坐下继续吃饭。
褚南东也不恼也不气，自顾自地剥起了虾，陶兮初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想开口却又觉得自己一开口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继续埋头喝汤，却不料不合时宜地被呛了一下。
褚南东赶紧放下手中的虾，迅速用碗边的洗碗巾擦了擦手赶紧帮陶兮初拍背，一边拍还一边对李技师说，“人家小姑娘脸皮薄你们就不能少说两句！”
连同隔壁几桌，众人一阵哄笑。
陶兮初本来已经好了，听到这话脸一阵发烫，不敢抬头继续假装咳嗽，心里不禁又将褚南东骂了个遍。
拿我寻开心还寻上瘾了！
然而，陶兮初太低估褚南东的脸皮了。
她刚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来，褚南东就将自己跟前小盘子里剥好的虾递了过来，带着恶作剧的笑，声音也没有刻意压制，“别只顾着吃饭，来，我给你剥了些虾。”
这一次，几乎是整个食堂都在笑。
陶兮初胸口忽然很难受。
他这算什么？故意让大家误会他和她，但她很清楚他对她根本没这种心思，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想来想去都觉得褚南东的行为纯粹就是在故意逗她玩儿，可她不想陪他玩儿了。
陶兮初没有拒绝，但也只是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蒸蛋拌米饭，没有动筷子夹一个盘子里的虾。
褚南东看了看明显堵着气的陶兮初，无奈地摇摇头。
加注管道更换好后，推进剂的加注也很顺利，虽然时间花费得比较长，但毕竟最终顺利结束，现在就是一遍遍的检测和最后的发射了。
按照惯例，在之前已经拟好了具体的发射时间，但这“具体”也只是具体到日期而已，而且考虑到天气原因，一般会选择某个日期前后择机发射，所以，真正确定发射时间却要等到所有准备工作就绪，指挥控制站的工程师们考虑各种因素后才会给出，所幸出入并不大，而这一次的具体发射时间被定在了四月三号凌晨一点半。
虽然进入四月，天气早已转暖，大山里的深夜还是比较冷的。但也许这是最后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悬着，所以并不觉得冷。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漫天繁星，似乎是在迎接一颗新的星星的到来。
发射塔架整个区域灯火通明，一些来观看发射的领导以及媒体已经在几公里外专门的观光台就位，周围几十公里内的山民也被安置在专门的集中点，发射场里的兄弟单位该撤离到防空洞的也都撤离，而此刻，塔架上仍然有穿着浅蓝色大褂的工程师在上面做最后的检测，其中就包括褚南东。
陶兮初有些生气，因为褚南东让通讯员把她带到了离发射塔架最近的山峰背面。她不是领导也不是嘉宾，不能站在观光台上用望远镜见证火箭点火起飞的那一刻，也不想和褚南东一样去防空洞连火箭飞上天空也看不见，她想从火箭点火起飞那一刻就一直盯着它直到它变成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最终消失在太空。
“不可能。”
这是褚南东一个多小时前跟她说的话。
所以她现在只能和撤退到这里的通信团站驻发射场里训练的女通信兵一起，等着火箭起飞，飞过隔在她们之间的山，她们才能看见它。
陶兮初讨厌褚南东的这个安排，她不相信除了观光台就没有一个位置可以完整地看发射，但没办法，褚南东是她领导，她必须得听他的。
不知过来多久，陶兮初猜想褚南东他们应该全都从塔架上撤走了吧。
在山的这一边，听不见经常在电视直播里的那声“三、二、一、点火！起飞！”
但当点火的那一刻，山那边的整个夜空被照得犹如白昼，山谷一阵巨响，大地也开始颤抖，没见过这些场景的新入伍小女兵们既激动又恐惧，发出一阵阵尖叫。陶兮初的反应却似乎更严重，她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山顶的那片光亮，眼睛邓得圆圆的，闪着熠熠的光，虽然未出声，却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震撼。
几秒钟后，火箭腾空而起，像一颗巨大的星星拖着耀眼的尾巴冲向太空，速度也越来越快，刚开始还是直直地往上冲，后来就明显能感觉到它的轨迹在向着东偏北的方向变化，尾巴也越来越小，到后来只看得到尾巴，而且还是星星般大小的尾巴，良久，小星星才淹没在夜空中。
褚南东还有些后续工作要做，他之前就吩咐过通讯员小樊发射结束后可以直接把陶兮初送回招待所，等他再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陶兮初显然被亲眼目睹的发射震撼得不清，居然搬个小马扎一直在走廊上坐着望着夜空发呆，直到褚南东回来都没有发现。
“精神太好是不是！”褚南东用手里的帽子在陶兮初头上敲了一下，对她的震撼完全不理会。
陶兮初被打回了神，想开口跟褚南东聊聊自己刚才的心情，张了张嘴看到褚南东正打着哈欠，又什么也不想说了。
“喂，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本来半个晚上的好心情被褚南东这一句话就给破坏了，陶兮初没好气地说，“你还说！干嘛不让我看起飞那一刻？把我安排在山那边，你什么意思！”陶兮初想想就来气。
褚南东双臂抱胸，倚在自己房间的门上，他其实有些累了，但看陶兮初纠结的样子还是决定跟她解释一下。
“不管你信不信，除了观光台，还真没地方可以给你看整个的发射过程，”褚南东想了想，又说，“除非山里的村民悄悄跑去山顶。”
陶兮初没被他的冷笑话命中，仍然不悦地盯着他。
“按理说所有发射场里的人员从发射前一个半小时到发射前十五分钟内都必须分批撤进防空洞，但考虑到一些刚来发射场不久的官兵对观看发射的憧憬，才开辟了山背面的那块空地，由于火箭一般是往东的方向走，所以在相反的西面相对还是比较安全。”
陶兮初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是为了防止发生事故才不让在现场看咯？”
“完全可以这样理解，离得越近危险越大。”褚南东压了压嘴角。
“哪儿有那么多事故……”陶兮初小声嘀咕，虽然之前的管道问题还是让大家虚惊了一下，但陶兮初还是觉得发射失败这种事情好像很遥远，所以不太把褚南东的话放在眼里。
陶兮初已经回房间睡觉了，褚南东独自站在走廊上望着发射场东边那座山的方向，虽然现在看不清，但褚南东知道，那座山从山腰到山顶都是光秃秃的，而且山顶不像一般的山是尖的，而是一块平地。
那就是当年那场灾难留下的。
火箭发射升空二百七十七秒时在空中爆炸，然后坠落，坠落的那个山头被削掉了好几米，整个山顶从此再无半点生机。虽然坠落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仅仅从多年后的这座山看来，就已经足够一个人胆战心惊了。
而他的父亲，最终因这场事故而死，他从此失去了家，失去了童年，失去了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