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端阳又进城了。
这次进城，端阳没有带鸭子，而是带了几只蟋蟀。过卡子时，端阳认出当值的两个伪军中的一个就是和红鼻子搭档的小个子，暗暗高兴，走近时轻声说：“这蟋蟀是你们洪排长让我送的。”
小个子也认出了端阳，说：“洪哥今天值夜班，你现在去找不到他的。”
端阳说：“那夜班是几点钟呢？”
小个子说：“牢里开晚饭就归他管了，大概五点钟吧。”
小个子的这个信息对端阳是挺重要的。
进了城，端阳直奔引线街。这是朱侠伯和大福师在琴湖莫老头的草棚子里部署好了的。
小月在丁凡诊所等着端阳呢，端阳一到，小月就把他引到了后院的杂物间。诊所的后院是很清静的。和门诊间一样，杂物间里同样有一股淡淡的来苏尔气味。端阳以前对这种药味挺烦的，现在倒感到亲切了。
端阳说：“小月，你啥时候会当护士了？”
小月说：“我还不是护士，见习的。当护士可不容易。”
端阳说：“啥叫见习？”
“就是做学徒呗。”
“小月，想爷爷了吗？”
“我爷爷在牢里，你进牢里时，留心着点。”
“你放心吧。”
看来小月也是知道情况的。小月这么一说，端阳觉得有这么多人在配合着自己，任务定能完成得好；心里暗暗在给自己鼓劲儿：这回一定要干得漂漂亮亮的！
小月走后不久，丁医生来到杂物间。
丁医生关上门，伸手握住了端阳的手，轻轻说：“小金同志，我们见过面了，对不对？”
还是第一次有人和自己握手，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自己同志，端阳蛮激动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丁医生和朱侠伯不一样，丁医生是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
丁医生说：“我们把情况核实一下。你这次进监牢，目的是弄清红鼻子当班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接近牢房，所以不要带蟋蟀。”
端阳说：“过卡子时，红鼻子的老搭档在那里，他告诉我了，说红鼻子今天值夜班，大概五点上班，牢里开晚饭就归他管了。”
“这个可靠吗？”
“那小个子兵还跟着红鼻子逮过蟋蟀呢，看上去他和红鼻子很热络的。”
丁医生点点头，随后在一张纸上画了一张图，说：“这是监牢的地形图。你找到红鼻子时，可能有三个地方：一个是门口；第二处是这里——办公室；第三个地方在这里——这里和牢房只隔一道铁栅，铁栅上还有门。前两个地方做不了文章，非得在第三个地方才行。只有在这里，你一眼就能看到好几间牢房的情况，看到牢房里的人。如果能想办法进入铁栅，那就有一步成功的可能。”
端阳说：“好的，我动动脑子。”
丁医生说：“事先的部署很重要，可随机应变也很重要，有时就得大胆变化。听说你脑子很活络，很能随机应变的，到时你当变则变，别受拘束。当然，别忘了保护自己。”过一会儿，又说：“端阳，我考考你——如果情况有变，敌人搜出你身上的药丸，你怎么说？”
端阳早想好了，说：“谁说这是药丸啊？这是我用来喂蟋蟀的食料哎。”
“用这种东西喂蟋蟀？这是什么？”
“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秘方，蟋蟀吃了长力气，能过冬……”
丁医生笑起来：“哈哈，你这个小同志果然厉害！”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火柴盒来，说，“里头有两颗药，你交给和公公或者特派员就行，他会把其中一颗转给另外一个人的。”
“谁是特派员？”
“是新四军老六****到忠义救国军的特派员。刚到达，胡传魁就叛变了，就把他交给了鬼子。”
“该死的胡传魁！这次我们一定要把和公公和特派员救出来。”
“我们给这次行动起了一个名，叫蟋蟀行动。”
端阳听着来劲儿呢，说：“蟋蟀行动，你这个名起得好！”
丁医生说：“起这名的是阿庆嫂。阿庆嫂提起过你金端阳，说你小脑子活络，你不是和她打过交道吗？”
提起阿庆嫂，端阳挺兴奋的。那次送情报无处可送，急死了，百般无奈去找阿庆嫂。事后想想，自己的举动很鲁莽，好在阿庆嫂应付得好，阿庆嫂的一举一动真是滴水不漏呢！
丁医生离开后，端阳就在杂物间里休息，脑子里盘算着进监的行动。
看看时间差不多，端阳离开了丁凡诊所，向周神庙弄而来。
真正的县监狱在大步道巷，周神庙弄其实只是日军宪兵司令部的后门。这里囚禁的都是肥田一郎认为重要的人物。囚室只有不多几间，就在刑讯室的旁边。
邮政局里有只挂钟，端阳在那里转悠一会儿，等到五点一刻光景才向周神庙弄走去。宪兵司令部后门设有双岗。五点之前值岗的是日本兵，五点之后是伪军。
走近后门，把门的伪军把枪刺对准了端阳：“站住！”
端阳手里显眼地拿着一节竹子做成的蟋蟀管，说：“老总，我是你们洪排长让来的，我找洪排长。”
“手里拿的什么？”
端阳轻声说：“这是洪排长要的东西。”
两个卫兵商量一下，其中一个说：“你在这里等着。”进门通报去了。
端阳看留下的卫兵不在意，脚下一滑，溜了，躲在一根电线杆后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一会儿，那个进去通报的卫兵领着红鼻子出来了。
红鼻子说：“人呢？”
卫兵说：“咦，怎么不见了？”
红鼻子骂了一声，进去了。
端阳看得真切，估计红鼻子回到牢房了，才又奔到门口，说：“老总，老总！”
卫兵烦着呢：“小赤佬，你哪儿去了？”
端阳说：“我憋不住，那边墙角撒尿去了。洪排长怎么说？”
“小王八蛋就你多事，洪排长出来了，你不见了。”
“求你再叫他一声。求你了老总，都怪我这场尿。”
因为红鼻子出来过，说明他是想见这个男孩的，又被端阳缠得烦，卫兵说：“洪排长忙着呢，那你跟我进去吧。”
这是端阳最想听到的话！
卫兵领着端阳走过值班室，走进了一间黑洞洞的屋子。里头正给囚人开饭呢，叮叮当当响着碗筷的声音。端阳心头一喜——来得巧！
卫兵对里头说：“洪哥，孩子来了。”
端阳定睛一看，坐在一只小桌子后监督着的正是红鼻子！
没等红鼻子站起来，端阳就紧走几步进屋到了小桌子前，说：“洪排长，是我找你哎。”端阳手里的竹管磁铁一样吸引住了红鼻子的目光。
红鼻子不安地站起来，四周看看没见鬼子兵，才说：“嗨，怎么进这里来了？走，到那边屋说话。”
端阳哪会放过这个机会，装作失手，把竹管掉在了地上，惊叫道：“哎呀，不好！大将军逃走了！”眼光在地上搜索一下，一个箭步就往地上扑——其实，地上根本就没有蟋蟀。
见到手的大将军要逃走，红鼻子急了，站起来张开双手，说：“别动，都别动！”
在场的兵丁都站着不敢动了，就看端阳一下一下地在地上追扑蟋蟀。这屋子里黑洞洞的，都以为端阳真是在追扑一只蟋蟀呢。
这时正是开饭时间，通往囚室的门开着。端阳第五扑就进了栅门，一边在地上扑来扑去，一边用目光紧张地扫视着两边囚室里的人。
端阳看见了和公公！这个囚室里只有和公公一个人，好！
端阳指着和公公所在的囚室，说：“进去了，蟋蟀进去了！就在屋角里……”
红鼻子喊：“开门！开门！”
一个士兵奔过来打开了栅门。
端阳对那个士兵说：“快开灯，快！”
乘士兵去开灯，端阳把他要讲的三句话对和公公说了。这三句话，端阳是预先组织好，背得滚瓜烂熟的。这三句话是：两粒药，你吃一颗，特派员吃一颗。吃了就像生瘟疫，鬼子会把你们转移。就可以救你们了。说话中，端阳将两颗药丸塞在了和公公的衣服堆里。
牢房里的灯亮起来时，端阳手里又有了一个火柴盒。
端阳对走过来的红鼻子说：“逮着了，逮着了。”
端阳的探监送药非常顺利，但这还是“蟋蟀行动”的第一步。
去年夏天，常熟城里流行脑膜炎。这种病没有特效药，又是在缺医少药的战争年代，更加凶险可怕。丁凡诊所用丁家的祖传秘方“清风散”结合西药，救活了不少病人。从此，丁凡诊所的“清风散”就出了名。去年秋天，周神庙弄小监狱里面一个囚者患了脑炎，也被送到丁凡诊所治疗。当然，那个病人是被严格看守的。关在周神庙弄小监狱里的人都是肥田想从他们口中获得重要情报的人，这个病人的治愈给肥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曾经亲自到丁凡诊所拜访了丁凡。这正是朱侠伯和大福师下决心冒险实施“蟋蟀行动”的原因之一。丁凡让端阳送进牢房的两颗药名叫“擒虎丸”，也是丁家的祖传秘药。丁家祖上不但行医，而且还经营药店。丁家药店在常熟城里赫赫有名，每年冬令补药上柜之时，都要模仿北京同仁堂，当众杀虎取骨，宰鹿取血，以示药材正宗。老虎和野鹿都是丁家派人去东北猎得的。因是要活的虎鹿，派去的猎人不用枪铳，只用“擒虎丸”。虎和鹿吃了这种香喷喷的药便会头眩呕吐，颈项发僵，动弹不得，听凭猎人摆布。丁家当然还备有和“擒虎丸”配套的解药“清虎丸”。一服解药，野兽就会很快恢复。收治小监狱病人的事启发了丁医生，丁医生觉得这是一个营救同志的非常手段。丁医生曾经亲自服过减量的擒虎丸，发现服药后的症状和脑炎的症状非常相似。“擒虎丸”的主要成分是中药木鳖子，只要控制药量，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后遗症。
大福师到宪兵司令部掌厨时，知道肥田不久就会把新四军特派员转送南京，事不宜迟！这是朱侠伯和大福师下决心实施“蟋蟀行动”的另一个原因。
药已经送进监狱，接下来的一步要等肥田跨出。脑炎的传染病，而病人口中又有重要情报，估计肥田会像上次那样把病人转到丁凡诊所的。只要把病人转来，“蟋蟀行动”的第三步就能进行。
把病人转到丁凡诊所的可能性很大，但主动权毕竟在肥田手里，所以丁医生心里一直是悬着的。
在诊所时，还有一个悬着心的人，那就是小月。丁医生猜得到小月的内心，这几天一直让她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免得她出了医疗差错。
一次，小月在做棉签。丁医生见她发怔的样子，就在一张空白处方上写了几行字给她。
处方上写着：稳住！要像端阳一样的勇敢沉着。
小月看了看处方，抬头看看丁医生，无声地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