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二十,再过十多分钟就可以走了。先去方便一下,然后准备下班。
从卫生间回来后,将台面上的文书整理一番,把已经看过的报纸收拾好,坐下来正要关电脑时,张国林付所长走了进来。看架式象是要向李国才和林维山交待些什么——他俩也正在整理各自的台面——未料想他却突然转过来对我说:“孙道仁,你到我办公室去一下。”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走了,整个过程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同时,他说话的语气短促急迫,让人觉得好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与我有牵连,这使人的心不免像被倒挂着一样吊了起来。
我有些犹豫地站起身来,用一种征询的语气问李国才:“他会有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李国才却做出个一无所知的表情。
除了案件的事,平时我很少去他办公室;作为领导他就更少主动来找我,工作上的事他都会去找李国才。那他今天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不可能再是发加班补助或者奖金之类的事,因为这到底不是他的份内工作,而应该是由伍晓芙负责的;尽管通过他的手还真发放过那么一次二次,那也不过是一些偶尔的特殊情况。记得最近的一次经他的手发放那是在去年九月份了,那一次是突击夜查出租屋内制做黑面包的行动,那天我们从晚上八点钟一直干到第二天凌晨两点。事后的第三天早上,吃完早餐,我一个人正坐在办公室上网,这时,他突然走进来对我说:“过一会儿你去一下我办公室,同时也通知你们办公室的其他几个都一起上去吧。”
我们来到他的办公室后,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百元的钞票,走到我们跟前给每个人各派发了一张。林维山当时就鼓起掌来:“感谢领导关心下面的民间疾苦!”
“是啊。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李国才也附和着。
谢池华却一边接过钱一边用夸张的语气笑着说:“这不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说来也巧,我家里刚好这几天没、、钱买米了,感谢领导送来了救、、救命钱!”完了还不忘问一句:“这是什么钱呢?”
“前天晚上加班,大家都干得很晚;另外前一段时间也有过多次加班,叶队长说了:兄弟们都很辛苦,这就算是给大伙的一点夜霄补助吧,也可以说是加班费。嘿嘿嘿……!其他没参加的人都没有份,因此就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你们也只当没这么回事,不要再跟他们去说了。”
“本来,正常工作之外的加班应该发加班补助,这是有法律规定的,可到了我们这里却成了一件偷偷摸摸的事;而且也不能做到每次都正常发放,在我印象中,没有发的次数就远比发放的次数要多得多。有的时候我甚至想:在我们队里,加班费的发放若能变成一件‘正常’的事,那我们再辛苦也都心甘情愿。其实,我们也不是奔这一点加班费来的;说实话,就算给再多的补助,也没人会愿意加班,谁不想按时回到家里去陪陪老婆孩子,再好好地休息休息,你们说是不是?”林维山那股不依不饶的劲又上来了,不过他刚才所说的这几句倒是我们每个人心里想说却不愿说出的。
“就是就是。”李国才与谢池华立即随声呼应着。
“依我说,咱们还是知足吧,有一点总比一点没有好;因为,就算一点都没有,难道上面一声令下,说要加班,你们谁还敢不从?”我也借机调侃一下。
这次肯定不会是那种事,因为一来,我们最近没有加班;二来,就算是发加班费,他也会象上次那样把我们几个全部叫上去,或者干脆就在办公室发给我们,因为他刚才来我们办公室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也不可能是案件方面的事,前几天我刚把手上的那个案子交给他审查,而且案卷也已于昨日报送去了分局,分局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批复下来。当然,更不可能是为了昨天下午我们刚查到的那个案子,因为倘若有朋友或熟人为这种事找他,他也会直接去找李国才,而不会来找我——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另外还会有什么事呢?该不会是一些对我不利的事吧?仔细想一想,最近我可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会不会是上下班的纪律问题呢?虽然有那么几次我提前了十多分钟甚至二十多分钟走人;可这种事不光我一个人有,他同样也有,我就经常看到他很晚才到很早就离开的情形。俗话说:正人先正已;想他不会为这种事找我。
不要再胡思乱想,等到了他办公室,事情自然就会见分晓。
他坐在那张长沙发的中间位置,正翻看着当天的报纸,见我进来了,就对我说:“请坐吧。”我还是坐到靠近门口的那张单人沙发上,这是我每次来他办公室时,总习惯坐的位。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从茶壶里为我倒了一杯早已泡好的茶。
“有什么事吗?”我开门见山地问。现在都已快到下班时间了,我的不耐烦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在一起交流了,想找你聊一聊。”稍事停顿后他又接着说:“外勤的事情比较多,工作比较繁重,你们都辛苦了。”
这么些年来,他一共找我谈过三次话,印象中,每次都是从这一句开始的。也许他觉得这样可以活跃气氛,或者认为这是体现了一个领导对下属的关心吧;可听多了,未免让人产生出一种厌烦。
“我们有什么辛苦的?若说辛苦,领导才是最辛苦。”这句话刚一出口,我就立即感到身上起了一层疙瘩。同时,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那张报纸,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为的是要让他看出我的不耐烦。
他可能觉出了我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我有一种感觉,……我们这个组里,大家在一起时,……好像缺少一些交流的气氛,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到?”他开始慢慢进入正题。
不过,难道这就是他郑重其事地把我叫上来,要与我谈论的话题?!就算这是一个问题,可我觉得我们组的几个人之间并不缺少他所说的那种交流。我与李国才就经常在一起讨论工作中遇到的各种情况:我们一起研究问题、分析案情,有时还一起交流办案的心得。就在他把我叫上来的半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在讨论昨天下午查出的那个案子的法律适用问题。李国才说:那个案子应该适用《公司法》。我提醒他:用《公司法》是可以的,但如果要将扣押文书归入案卷,就必须得及时解除扣押;因为在执法过程中虽然可以用《清无条例》查扣当事人的财物,但在调查定性后,确定了要适用《公司法》时,就必须得尽快解除强制;因为《公司法》并未明确规定执法主体可以扣押当事人的财物。李国才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是吗?我怎么没觉察出来呢?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方面?”他坐在三楼的办公室里,整天都难得下去一次,怎么就嗅出了这种味道?难道是李国才跟他说的?完全有可能,他没事总爱往三楼跑,汇报工作之余,东拉西扯的,肯定会把一些个人的情绪都反映出来。他刚才提到的所谓缺乏交流,其实应该指的是我不能主动找李国才交流。在我与他之间的交流中,多数时候都是他首先提出问题,然后大家再在一起讨论。
“总之,我觉得我们这个组的交流气氛不够浓,至少是不如他们一组,不知道你认不认可这一点?……其实,我觉得大家在一起工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能解决的大家想办法解决;……当然,也可以直接向队领导反映。因为说到底,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把工作干好。”说到向领导反映问题这一点,你确实是做得很不够的。这应该也是他自已的亲身感受,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里,无疑就包含了这样的意思。他说到“大家在一起工作”的那个“大家”,其实就包括了他自已——这一点我当时并未意识到,是后来在回家的车上才反应过来的。
我上他办公室一般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他要找我了解一些事情,这时他会打电话下来,把我叫上去。就象前一段时间的一个下午,那时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案卷材料,电话铃突然响了,我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了他的声音:“孙道仁,你上我办公室来一下。”——同样是那句神秘而又惑人的话。那次他是为了向我了解第五商业街的暴力抗法事件。这一次他之所以亲自来叫我,可能是在走进我们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临时决定的。而且我猜测,他这想找我谈话的念头,可能不只一次地在他脑海里盘旋过,只是不断地被其后接踵而来的事情,象风吹一样刮散了,才没能降落;直到今天下午走进我们办公室的那一片刻,才终于着陆并得以固定下来。
第二种情形是我经办的案子调查完毕后,须送交他审查;我就会拿着案卷来到他办公室,将案卷摊开放在他桌上,然后仔细向他讲解整个案情的经过,以及拟定的处理意见与依据。说实话,我非常不愿意来作这件事;因为同一个问题不管你怎么解释,他总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一个作领导的水平。
还有一种情形,当他觉得有必要开一个小会时,他就会把二个巡查组的人全都召到他办公室。这时,我自然也会出席,而且照样是坐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他是主管外勤的,召集这种会议,毫无疑问是与巡查工作有关。记得最近的一次,就是为了落实对辖区市场内私宰肉和注水猪肉的检查,他把我们都叫了上去。
“今天把大家叫上来开个短会,嘿嘿嘿嘿!”每次发言时,在还没进入正题之前,他自已总要嘿嘿地先笑上一阵子,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也许他觉得这下面将要讲到的内容确实很好笑,或者认为这样做可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吧。但接下来,他那断断续续的发言非但不可乐,反而让人觉得很难受。倒是那莫名的笑声,却一次次地令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