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问过她是否还愿意继续上学呢?”
“没问过,不过我想她肯定是愿意的。”
“假如有人愿意替她出学费,资助她继续上学,你会怎样考虑呢?”他肯定能听出我这话里的意思。
“那敢情好啊!不过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平白无故地资助一个与自已毫不相干的人?更何况那不光是一个学费的问题,她还得吃饭穿衣呀。”他首先把我的话给堵住,要我不要多管闲事;接着又开出了条件:要管闲事也可以,不光学费,吃饭穿衣你都得管。
学费再加生活费,这应该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我被他开出的条件难住了,以致于到现在你都未能如期实现自已的心愿;可那双泪眼却仍不时地在我面前晃动,让人难以平静。
象这种小女孩每个月的生活费到底需要多少钱呢?除了吃饭穿衣买文具,应该不会再有别的开销,这些估计二百元差不多了;另外,一年学费二仟元,平均下来每个月也是二百元;两项加起来,每个月需要四百元。而你现在每个月可支配的零用钱才不过五百,这其中还包含了你每天上下班的八十元车资。现在这里一下子拿出四百元来,那样你的手头就会变得非常紧张,甚至可能会出现青黄不接。如今家里的一切收入都由她掌控,一点一滴她都看得很重;这种事若跟她说,只会招来一顿抢白,还是少去寻那份不痛快。看来,除了把自已的水果衣服与书籍等等这些能省的开支都省掉外——那八十元车费无论如何是必须保证的——似乎你已没有别的办法了;也就是说,非如此你根本就不可能了却自已的那个心愿。
是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水果之类自然是可以省掉的,衣服已经完全够穿,书籍可以从图书馆去租借,其它的那些日用品就更无所谓了。下个礼拜就去找他谈,一定要让她继续上学读书!因为我不希望那双眼睛一辈子在我面前晃动,那会让钱包下的那个小我感到无地自容;当然,我更不希望这件事到最后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他会不会拒绝我呢?不知道。若以商人的标准去衡量,四百元换走一个廉价劳力,答应了你他可是亏大喽;再者,按常理,供她读书本该是他的份内之事,现在却让一个外人占了先,这让旁人看了,他的面子上肯定不好过;因此,他完全有可能拒绝你。这次他若仍拒绝我,我就再无计可施了。
当然,他答应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因为说到底这个小女孩已经是他家的人,现在有人愿意无偿助学,这对孩子的成长无疑是雪中送炭;况且,这孩子若有个好的未来,对他家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福份?
他若答应的话,你就得马上着手为她联系学校。这事可以找王久耀帮忙,他老婆在民福小学教书。让他老婆去找校长再把情况说清楚,说不定校方发挥人道精神,把小孩的学费全免了也未可知……
——嘭咚!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是轮胎碰到了障碍物。人也立即被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这到什么地方了?……此刻人只能感觉到车在往前冲,路边耸立的高楼、成排的大树、连片的绿地也只是像幻灯似的从眼前闪过,却无法将这一切与明确的地点和方向联系起来。此时有关方位的意识就好象主人不在家时的一群佣人,估摸着主人一时半刻回不了家,于是各自外出忙自己的事去了;可不巧,主人因故中断了出行,进得家门一声吆喝,竟无一人答应。很明显,你此刻的意识也是开小差了,尽管我使尽了全力不断地喝问: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可一次次的努力都无功而返,头脑中仍是茫茫然一片空白。
看来得去追问此行的目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要去干什么?——只有它才能在这昏暗的乡土里开避出通往光明的道路,也只有它才能召回那已经迷失的记忆……对了,我这不是从集邮公司取了邮票正准备回家吗!于是,通往回家的各个方向的路一起涌向了意识,经过仔细的辨认与核对,再联系此番出行的目的与方向,那条记忆中耳熟能详的红旗路应声来到了跟前;25路公交车的每一个站点,还有路边的鲁国大厦、中新大厦、川渝大厦等建筑,以及一切与这条路有关的事物也都乖乖地各就各位;意识就象重新获得权杖的国王,他又可以毫不费力地随意摆布眼前的一切了。
这过程前后不过一分钟,可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意识面对的却是一片完全的虚空。当然,现在你已无须担心,因为此刻的一切已再清晰不过了:你这是坐在25路公交车上,拿着邮票正往家里赶,此时车子正行驶在儿童医院路段。
你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半夜梦回,面对深沉的黑暗,人不知置身何处,唯有梦中惊心动魄的场景还依稀可见。一曲戏已经喧嚣退场,另一曲却因故而迟迟未能登台。我这是在哪里?面对如此未知的深渊,任凭思绪苦苦挣扎,都无法将意识带入到它的光明中去;正在慌乱之际,幸好从窗外透过的朦胧月光救了我;我转过身,面对窗户,窗外那棵桃树稀疏而又疲倦的身影,以及窗户的方位还有它懒散的轮廓提醒了我:你这不就躺在老家那间你以前曾住过的房子里吗?此刻父母亲也正躺在屋子另一端的房间里睡觉呢。
其实,最让人恐慌和难忘的还是小时候的一次经历。那一次是父亲带着我回老家探望八十高龄的奶奶——父亲是倒插门,他在镇里工作,一年会回去三四次,我却除了过年,平时因上学而难得有机会回去一次,这一次还碰巧是赶在了礼拜天。恐怕是由于久未相见的小孙子的到来,那天的晚餐准备得相当丰盛,再加之叔伯兄弟间久已未聚,席间自然免不了一番觥筹交错,也少不了大家在一起的亲情叙旧,当然也会有天南地北的一通海聊。就这样,到席终人散时,外面早已是一片漆黑;稍事休息后,我们被安排在大伯家二儿子的房间里睡觉。我这位堂兄前年当兵入伍了——听说还是海军——所以房间一直空着。整个房间的陈设相当简单:窗下摆了张破旧的书桌;正对窗户的是一张老式雕花床,床边就放了个立柜,也是上了年岁的,油漆早已经剥落殆尽;另外就再没有别的家具了。
睡到半夜时分,我突然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后,但见整个房间里一团漆黑,只有窗外还透着点昏昏的亮光,却也只能衬托出窗的轮廓。我这是睡在什么地方?你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但经过一番艰难的搏斗后,仍然是一无所获。此时,眼睛虽已适应了房间的黑暗,并已能看出立柜与书桌的模糊身影,但我们之间毕竟彼此陌生,况且,我在很多地方都曾见过类似的摆设;因此,它们无法向我提供任何线索。人躺在寂静的房间犹如置身一片漆黑的荒原,我不知道自已从何处来,又将向何处去;更不知道此时还能否冲出这昏暗的乡土。但是那股本能的愿望,却强烈要求我必须弄清自已的处境。
这种状态维持了有好一阵子,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有好几次,我甚至想用脚蹬醒正在那头鼾睡的父亲,直接问清楚他,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但由于一来怕惊了他的睡眠,他会责怪于我,二来这本身就算不了什么大事;因此我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正当无可奈何之际,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门坎下的那一级台阶,就是它成就了通往光明的事业:刚进屋时,我一脚跨过那个高高的门坎,未曾想它后面还隐藏着一级台阶,当你懵然无知的右脚踏下去时,人差点被它绊倒在地,后脊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了一阵冷汗。然而,恰恰是这不期而遇的变故,此刻却成了我的救星;因为当我们初次见面时,它就在我意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正是这印记帮我唤回了全部迷失的记忆……
坏啦,刚顾着在这里发愣,邮票还在不在?!它们仍然挤在大腿与车身之间的缝隙里。最好还是拿出来揣在手中,免得下车时落在了车上。
这里是迎侨花园,还有三站就要下车了。现在是五点半。此时不知那个女的与她那个同伴已到了什么地方。真是可惜了!那皮肤、那曲线……尤其那丰满而又富有弹性的屁股,触压时的感觉现在仍然还留存在手背上;相信它不会那么快就消失,不久的将来,当你再想起她,或者重新勾起对这一段经历的回忆时,它还会再一次从手背上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