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就该吃药!”说完,娵音拖着她那外表板着脸内心笑疯的便宜夫君走了出去。
殷司开口阻拦:“且慢,二位既然来了,就做个见证吧。”
娵音心头一跳,同周亭序又掉头回来。她一直是牵着她的袖子的,因为每次靠得太近就会频出状况,弄得她有的时候也无奈得很,兼之她对周亭序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倒是无所谓,受苦的只有周亭序而已。
殷司所说的见证是什么,她隐约猜出了什么。
殷司见她和周亭序已归位,笑了笑,起身,摘斗笠,庄重地跪在青涟昶面前,手心一片火色衣袂映着他玉白的肌肤鲜明亮烈,“司愿以解落为妻,终老不改,此生不渝,望陛下成全。”
青涟昶整个人已经傻了。先是别人他的容貌所慑,后被他的眼神中的坚定所动,最后被他的话所撼。“可!”等他反应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迟了,天子之言,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其实他本就有意将解落许配给殷司,谁知殷司先下手为强,干脆直接求娶,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上,而他说简单点就是被人摆了一道。
娵音鄙弃地撇过头。他表白求婚跟她有什么关系,把她拖着看有意思吗?她可不认为他无聊到想看她吃醋,刻意气她虐她,他这么做的原因,大抵是如他所说,想找她做个“见证人”,不是求婚的见证人,而是这一场他与青涟昶的博弈,他胜一局!
这个什么时候都不停止算计的人啊。
她明白,他非轻掷真心的人,正因如此,她相信他非真心爱着解落,真心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太过奢侈。
“殷先生,该见证的本郡主和夫君都见证了,可否先行一步?”娵音平淡地问,眸子清澈得没有任何杂质。
何时,她已了解他至斯?换作以往,这种可以窥视到他内心的人,必死无疑,然而在她面前,这些陈规皆可动摇。殷司敛了心神,淡淡道:“那就不留郡主了。”
果然,利用完就任其自生自灭,娵音见多了也就不悲伤了,悠哉悠哉地扯着忿忿不平的周亭序出去了。真是的,她都不介意,他计较个什么劲儿?
“一个两个都不正常!”梁上君子地南子抹了把汗,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殷司此刻牵着建了的手,说着动听的话,眼光却不动声色地往外瞟了瞟。喂猪使得喂她,背影怎么还那么单薄?像一张纸片,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不过他知道,即使她是纸片也会做一个脆弱坚强的纸片。
等青涟昶、建了走后,殷司慢条斯理地上了一辆专人准备好的轿子,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开始细致地擦。解落身上的香料抹得太多,他不喜。
从前他很少在意这些事,见过的女子也寥寥可数,如今近了才知并非所有女子他都能接受,但只为她一人堕入红尘。
影府。
将平宁郡主那边的事务处理干净后,娵音换了朝服去上朝。她如今是宰相,是位高权重的宰相,这备受重视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当然,她不打算这么受重视一辈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风蛰伏,将起!
朝殿。
诸臣望着那面容沉肃腰杆笔直的少年重臣,皆盘算着与之结为秦晋之好的可能,据说这位少年重臣无妻无妾,他们的女儿可都风华正茂呢。
几个月前,这宰相大人还稍显稚嫩,而如今,他气场收放自如,喜怒不形于色,辛倚二相从坟墓里爬出来都不一定能占得上风,可见辛相对于这位继承者有多下功夫。
思虑至此的诸臣们很是惭愧,一是他们没有这种教学水平,二是即使有,他们也没有一颗博大的心无私奉献。
“臣等参见陛下。”群臣齐齐跪下,场面蔚为壮观。
“御史呢?”他威严地问。
“未到!”小锅子答。
“荒谬,身居监察百官之职却以身试法,可乎?”青涟昶拍椅而起,“来人,着吏部起草文书,御史不自检点,睥睨法度,藐视朝廷,是为大罪,迁至闽南任太守。”
他说完,又重新坐下,沉吟道:“御史之职不可久置,能胜任者,唯先生尔!”
“愿以孑然之身挑起大平之脊。”殷司的声音美妙,冷静且清晰,淡然得没有一丝喜悦。这一步,总会来,青涟昶迟早逼他入朝为官,只是官职的大小罢了。
诸臣不知其中厉害,只知道殷司即将成为驸马而官越做越大,实乃官场奇迹。
“善哉!”青涟昶拊掌,却只是面上笑了两下,谁触及他的森凉目光都禁不住打寒战,那目光太冷,冷如九幽寒潭。
娵音明白,这是青涟昶和殷司新一轮的交锋吧,青涟昶在逼殷司到明面上来,好发现一些端倪。
下朝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娵音和殷司都落在了最后出去,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作为同僚,说几句话是有必要的。
“殷大人,恭喜恭喜!”娵音无甚悲喜地恭维。
“同喜。日后还望褚大人多提点提点。”殷司同样淡定自若打太极地还回去。
“虽说新官上任。殷大人也该明白自己的职责,切勿误入歧途。”娵音凉飕飕地警告。
“褚大人亦然。本官掌监察百官之能,自然,褚大人也在其列。”殷司原封不动地奉还。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走着,如果配上文字,那大抵是“走着瞧”。
殷司回了审微阁,娵音回了影府,有一道黑影划过,滑入秦岩宫深处。
“他们说了什么?”青涟昶半阖着眼问。他这段时间废了太多心力应付殷司,终于将他拖到明处,现在放松下来,顿觉身心疲惫。
暗哨将娵音和殷司的对话报出,然后等待青涟昶的吩咐。
“罢了,下去吧。”青涟昶抬手扶了扶额心,吩咐道。殷司和娵音的那段话并不长,也没有透露太多机锋,然而他明白其中暗含的刺,以及他们说话时语气的冷冽。这两人天生不对盘,也幸而不对盘,否则他很难找到一人牵制住殷司。
平宁郡主府。
当娵音从暗道抵达时,看到的正是一张懒洋洋的脸。
“周亭序?”她眼中杀机一现。
周亭序依旧不咸不淡地笑着,双手环抱着,倚墙看她,“这里是你寝居,杀了我,神不知鬼不觉。”依旧发现了她的另一重身份,她定不会留他活着,就这样死在她手上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预想的死亡迟迟不来,他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睁眼,看见清冷的刀光夹杂着她清明的目光,异样的萧索。
那刀锋,离他整整一尺!
他愕然望向娵音,娵音淡而倦地笑了笑,“无故杀人,为罪,我非善类亦有原则,乃以毒药封口,从此切勿多言。”然后将一颗药丸弹入他的口中,逼迫他咽下。
周亭序吃了毒药,却觉得肺腑之中浮躁之气渐渐平息,他想起了圣贤书中的一句话——人生有味是清欢!
这毒药跟清心散似的,不会是补药吧。
娵音见他明显不信,打了个响指,他立即痉挛倒地,满头大汗。娵音不再看他,迈出寝居,夜见隐见她出来,迟疑着看了看她的身后,周亭序没有跟出来,看了眼娵音,终是没有问出“你怎么这么残忍啊啊啊”这种话,他瞥见屋内的情形,若有所思了一阵,嘴角释然地浮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到底是娵音啊,即使混迹官场也难以泯灭良知,做一个处于浊世的浊人。
娵音给的要是与清心散效果差不多的怯浊丸,药性更烈。周亭序日常生活浮躁,使用这种药有一个反应期,娵音打量了他额上渗出些许汗珠就知道药效快开始了,才会有后来的动作。只是,周亭序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以为是毒药吧。
夜见隐叹息一声,如果有一天他与她的缘分断却,她是否也能如此馈赠于他?
箖郡。
“钱物都到了?”
“已至。”
“这个拘影,倒真有些本事?”
“是啊,那么多金子都不知道上哪儿找的,亦仲老大,你看人真有眼光。”亦仲脑海里瞬间闪过什么,又消失不见,他暗道是多心了。
“亦仲老大,俺们今天劫财时截到了一块金牌,俺发现上面有些看不懂的玩意儿,就给您带来了,指不定您认识呢。”一个虬髯大汉摸着头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在衣裳上面擦了下,递给亦仲。
亦仲接来一看,眼光突然一凝,慢慢沉重下来。那金牌上只写着三个字,被他不动声色抹去。
“若再有持此牌者,劫入寨来。”
“老大放心。兄弟们会的。”
半个月后,再次有金牌出现,附带了一张小纸条,亦仲看完,眼底露出深思之色。半晌,他吩咐下去:“近些日子注意着些锦安的动静。”
他不知是谁寄的小纸条,也不知信息的可信度有多高,但他想放手搏一次。当断则断,思虑太多反而尽失先机。
锦安。
娵音此刻十分头疼。她刚将赵岩送到学堂,一回头她的路就没了,因为她的路上都是人。
“这位就是褚大人啊。”民众甲说。
“少年宰相啊。”民众乙感慨。
“《百花争鸣图》就是他画的!”这是个记性好的。
“不就是张图吗,褚大人精通政务,要这些没用的作甚?”这是个护犊的。
“得父如褚大人,上学堂也如进蓬莱阆苑。”这是个文艺的。
娵音坐在轿里,处于无尽的后悔中。她为何要来送赵岩呢?好像是因为他笑起来太萌了,她一个激动就来了。作为赵岩的“爹”,娵音很冤枉,她发誓,她一个女人也没有。
事实上,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她无暇顾及。她现在担心的是人身安全。没错,她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非得死于非命。
由于她被轿子抬着,等量代换的结果是她被人抬着。此时人群熙攘,犹如煮熟的沸水,抬轿之人站立不稳晃来晃去,自然,娵音也就跟着晃了起来。
砰,额头撞到轿壁了,当,后脑勺被撞了下……
她坐轿子坐得骨头散架,终于忍无可忍地出了轿,得以窥见“褚大人”真容的民众们很激动,长长地“咦”了一声又“哦”了下去。他们褚大人的造型实在不太美观啊。果然,政治是把杀猪刀。
在褚大人还是户部侍中的时候,那眉眼是修的,那脸色是肃然的,那身躯是笔直的,那气节是千载如斯崇高的,然而,现在这个双眼呆滞面无表情发型散乱衣衫不整的人是谁?
褚大人不过卡机了一秒,立即进入状态,一个眼风扫过全场,顿时所有人鸦雀无声。
娵音正了衣冠敛了容肃然道:“本相能得父老乡亲们景仰,受宠若惊了。”
霎时,“热情”冲向她的姑娘媳妇们望而却步。没办法,气场差一级压死人。不过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姑娘们发觉这褚大人还是玉树临风的,身量在男子中虽过度纤瘦,倒也别有一番白杨般傲然挺拔的气质,端肃严谨。
再一想想他的才学,他的身份,顿时,所有姑娘们的眼中大放蓝光。几个江湖女子早就按捺不住投入褚大人的怀抱当中——“大人,奴家羞涩!”
“羞涩”的奴家无限接近娵音,娵音淡定地伸出一根手指立起,然后倒置。足足鄙视的动作。
许是她的神情动作都淡漠疏离,江湖女子定在了原地,苦思冥想大人那个手势的含义。
最终,以褚大人牺牲了几根头发半副衣袖气定神闲走出了人群包围圈收场。锦安人谈及此事都会露出憧憬向往的神色,而娵音吃一堑长一智,从此出门带大队护卫。
话说娵音成功解脱后,就发现附近的一块大砖头上,一个人正趴在上头奋笔疾书:“盛平四年一月十一日,宰相褚拘影因姿容甚美被围观于锦安大街,是时掷果盈车,万人空巷……”
娵音阴恻恻地笑,当于乐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离他极近的一张鬼脸,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打鬼或者维护自身安全,而是连忙将小册子合上,收进自己的衣襟内。
敢情这玩意比他的小命还重要?娵音郁闷了。
“大人。”他终于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
“你方才为何不救本相?”娵音的脸很黑。
“大人需要救?”于乐一脸的莫名其妙,“大人谈笑风生,何需我一介布衣相救,不过大人啊,你方才那真是何等的好风姿,足足一个风流人物!”
娵音恨不得一砖头拍死他。她刚刚那么辛苦地周旋,这家伙就躲在这里看戏?“当本相没说!”她硬邦邦地道。
于乐依旧望着她,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便放缓了语气道:“有话说出来便是,本相不加责怪。”
“从今日起,我可否伴在大人身侧?不言不语,写《广潭杂语》,我保证不会打扰大人办公。”于乐道。
“为何是本相?”娵音疑惑。
“因为,我认为大人身边发生的事会格外多些。”于乐第一次展现出一个史学家的睿智。
“好。”
于是,自此,褚大人身边多了一个类似于秘书的少年,诸臣在膜拜不齿此人脸皮之后的同时也在羡慕嫉妒恨。多少人想跟褚大人说句话都难如登天,他倒好,赖在褚大人这儿不走了,褚大人不仅没有厌烦还特许他将自己的兄弟纪沉也一并带着。纪沉是个守规矩懂礼貌的好孩子,次次见褚大人都勾肩搭背的模样,说出的话也是“字字珠玑”的,例如“大人,锦安东街又开了一家品惠楼,那里的香酥牛骨最是美味。”
亏得褚大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听完后面不改色地打发:“你先去吧,本相处理完政事,随后就到。”
那句“随后”嘛,随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
如今朝中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殷司为首的变法派,一派是以拘影为首的守旧派,表面上是她与殷司的斗争,暗地里青涟昶也在助她。偶尔闲暇时分,她在想,当初的自己如果知道他与她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还会那样倾心吗?
每日,拘影阵营都有损伤。殷司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许多官员哪怕没多少大过也会遭他弹劾,其中大多是娵音阵营的,还有部分是辛穆的遗留势力以及其他态度不明的势力。
“大人,王海生被黜南衡。”影府,一人伫立。
娵音默了默,道:“暮楼,说下去!”
“王海生赴任途中染病身亡,尸骨无存,疑为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