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谙,丑恶乃人之天性,割舍不断。且越是权高位重者越是丑恶,所谓的皇室宗亲自诩血统高贵,骨子里比谁都卑贱。
开始,他还曾厌恶,后来,他学会用面无表情甚至是微笑来面对。只有眼眸深处写满嘲讽,无人可见。
娵音和殷司携手走到蒙面人尽头,不出意外看见有人候着。
“二位甚是辛苦,我主恭候二位已久,请随我来。”一个面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朝娵音一揖,端的是严谨礼貌。
娵音和殷司同时止步,殷司身体状况不太好,娵音自觉地揽下了搭讪的任务。
正了正衣襟,娵音答道:“妾与夫君尚有要事,怕是不能赴约了,多谢你主人的好意,妾就先行一步了。”
殷司和娵音相握的手微动,娵音垂下眼,不管中年男子是否答应,拉着殷司就走。
中年男子目光一凛,手一挥,一个手势做了一半,不远处一个蒙面人仓皇奔来,频频回头。中年男子停了下来,听蒙面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面露震惊之色。
沉默片刻,他叫人将蒙面人扶下去,斑斑血迹拖了很远,宛如一条火色丝带。
日头正烈,时值午时。中年男子为难地望向殷司,后者眼神微妙。他略一犹豫,闷声道:“放了你们,叫你手下立即离开!”
殷司娵音脚步不停,不快不慢,闲庭信步超乎常人的默契。
中年男子恼羞成怒,洒出烟尘般的东西,娵音闪躲不及,被悲催地殃及,然后,晕了。
“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中年男子想不通殷司是何居心,殷司和娵音不是同一战线的吗?为什么要暗示他弄晕娵音?殷司还如此大动干戈派手下围攻此地,是要威胁吗?
“你们要那样东西,可以,但是不能损害她的生命,否则,烟寒门将灭!”殷司开门见山地道。
“这怎么可能?”中年男子瞪大眼睛。拿走那样东西,她焉有命在?
“为什么不能?”殷司挑眉,“我要她还有用。”
中年男子沉默半晌,道:“我不能替主人做出决定。”
“无妨,我已经来了。”一青衣男子拂袖而来。
“久闻烟寒门门主盛名,今日一见,果不同凡响。殷某自愧不如。”殷司一番话说得极是客气。
“算了吧,说你的条件。”青衣男子脾气明显不好。
“无他。”殷司摇摇头,“你们要的东西我知道,烟寒门的过往我也知道。我只有一个条件,留她一命,我还有其他用处。”
青衣男子震惊不已,想从殷司的神情动作之中找出一点名为说谎的成分,可惜无果。
“若不呢?”青衣男子不死心地反驳。
“曾经的事,你早该放下,将仇恨施与无辜者非有智之举。”殷司悲悯地看着他。
“你呢?你就同情无辜者了?”青衣男子怒极反笑。
“不同情,只是你损害了我的利益。”殷司倒也坦白,“你要不肯,顶多就是烟寒门命亡于此罢了。”
青衣男子瞳孔紧缩,这是在威胁?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对他很有用。
“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对了,不要想着以后翻盘。”殷司凉凉地道,“烟寒门的踪迹实在太容易发现了。”
青衣男子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如此可怕,竟还是晚辈。烟寒门万径无踪,能被发现实属不易。而殷司说的并非虚假,因为他的属下现在就已经筹谋着将他们围剿!
一队护卫将娵音和殷司围起来护在中间,“今天在的,除了他,一个不留!”殷司指着青衣男子道。
等出了洞穴,殷司终于支持不住,软倒下来。那种针眼般细细密密的疼痛遍及全身,耗尽他所有的力量。本来他可以勉强撑着,实在是刚刚废了太多心力才导致这种结果。
孤峰扶住殷司,让一部分人送娵音回府,自己则将殷司扶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这个山洞的屠杀,无人知晓。唯苍天俯视,不理。
毕竟青衣男子没有有意迷晕娵音很长时间,娵音很快就醒了。
“孤峰,”娵音没有立即回府,选择了解殷司的具体情况。孤峰是殷司的贴身护卫,知道的定然不少。
她一字一句道:“告诉我他的情况。”
孤峰盯住她,眼神奇异,又似乎想到什么,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这个女子和常人不太一样,眼神清澈,目光坚定,但那又如何?主子是成大事者,唯有摒弃私念才能完美,不陷于绝境。
想至此,孤峰冷冷道:“与你何干?”
娵音诚挚地望着他,目无悔意。
“我主子不会是你命中良人,你执意要追着不放,到最后可能失去一切也换不得他回顾一眼。”孤峰叹息一声,“有一天,他甚至会牺牲你,你明白的。”
娵音瞪了他一眼,把手放到孤峰头上,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没疯啊,怎么满嘴的胡言乱语?”
孤峰汗颜,平时几乎没人能近他身,近他身者多为敌人,娵音就这么突兀地摸他的额头,他差点条件反射性地卸了她的胳膊,想起此人无害,他才立马停住。而她居然说他满嘴胡话。
“你在说什么?”孤峰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反应,疑惑地问。
“我不敢是问他的情况好准备下毒害他,你掺和什么。命中良人?这么不靠谱的话你也好意思说,我还天配良缘缘定三生呢。放心,你主子千娇百媚美艳如花倾国倾城贯满京华,我不会和你抢的。”娵音一副了然的表情。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扯着她,她没管,一心想着调侃孤峰。
孤峰先是被一堆形容词绕进去,反应过来这是形容女子的词后又被娵音一句话呛住。什么意思?她不会和他抢主子?
冷漠的孤峰这下不冷漠了,一脸不自然,敢情娵音是说他喜欢主子!
这误会大了。
娵音没有注意到孤峰越来越便秘的脸色,继续侃侃而谈,“孤峰啊,我知道你钟情于你主子,我也知道你不忍说出你对你主子的禁忌之恋。”
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呢,如果你给我报酬,我会很好心地帮你追他的,情书什么的你都不用操心。嗯,价钱也不贵,一百两黄金如何?啧啧,你长得也还不错,他会接受你的……”
孤峰发出了有生以来最愤怒最无形象的呐喊:“滚!”
娵音脚底抹油闪了。
孤峰是用了大力气喊的,还有回音,树林被震得颤了颤。
马车里的殷司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暗叹:孤峰,你到底也被她改变了呢。
车帘被一把掀开,殷司不用看也知道是娵音,毕竟她走不了。
果然,娵音大大咧咧地跨进马车,抬起自己腕上缠得紧紧的右手腕问道:“这个是什么?怎么解开?”她想要回府,可是她发现手上的丝一直牵扯着她,且越缠越紧。迫于无奈,只好来找同样被丝束缚的殷司。
殷司看了眼她腕上的蓝色丝线,再看到自己腕上缠绕着的丝线,眼帘微动。随即他道:“这是海丝。”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你可知如若扯海丝扯得越长,收缩得就会越厉害?”
娵音如遭雷劈。
山崩了,地裂了!很显然殷司早就知道了,却没告诉她。她由于归家之心太强烈了以致于忘了手上缠了海丝这回事,结果越走越远,海丝越扯越长。
本来海丝长四米多,现在一米都不剩地强迫着娵音和殷司的手近距离接触,这也是她上马车的原因。
娵音挤出一抹笑,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她的心里飘着几个字:理智,冷静。
在心里咒完殷司祖宗十八代后,娵音盈盈地笑起来,态度良好。
“缓行啊,不知这破绳子,哦不,海丝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呢?”
殷司似笑非笑地看着娵音,连他的字都搬出来了?要知道自从他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后,她就再没叫过他的字,因为距离。而今叫了,他再拒绝实属不近人情。
问题是,他近过人情吗?
“无解。”殷司淡定答道,继而对车夫吩咐去娵音府邸。
“殷司。”娵音眸中杀气十足鬼气森森。她恶狠狠地问:“你是故意的吗?”
殷司神情很是无辜,语气带了几分委屈:“我刚刚是想叫你的,可是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娵音抓狂地蹂躏殷司的白色衣袖,懒得管种种于理不合的规矩,成功地把白袖抹成了黑袖。
“咦,你怎么在这里?”准备向殷司报告事务的孤峰一开车帘就傻了。
“滚!”这一次不是孤峰的呐喊,是娵音的。她在想,孤峰不会以为她在那啥吧。
孤峰担忧地看了眼殷司,见后者从容闲散如常,咬咬牙一撒手出去了,临终前还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娵音,被娵音瞪回去。
算了,主子都没反应,他管那么多干什么?他只是有点疑惑,作为前朝公主,娵音是不是太豪放了?
夕阳西下,映着一辆朴素的马车,那马车安稳行着。向着娵音府邸——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