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帛不好意思地搓搓脸：“我没看到你派过去的黄大仙。只是刚好身上没钱了，过来找你讨点路费回观里。”
孙灵有些失望，想想却笑道：“这也是天意嘛。不管了，走吧，咱哥俩抓鬼去！”布帛不便推托，只好跟随。
回到孙灵的进口食品店，她打电话与郑氏母女联系。半个小时之后，一对满脸市侩的中年夫妇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来到。分别是是死者的大儿子郑一坚，大儿媳于倩倩，独生女儿郑宝仪。三人满脸热切地赶过来，见布帛如此年轻，大失所望。若非孙灵从来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都要疑心她随便找个人来骗财。
孙灵年纪不大江湖却老，明白布帛外貌不能服人，也不废话，招呼一声立刻出发。左右不过几十步远，一幢贴着米白色外墙砖的五层建筑，面积不小。大门直接开在巷道边，没有院子。巷道地面铺盖着水泥，污水横流。郑氏夫妇刚到巷口，不约而同地打一寒战，互相惊恐地看看。
布帛被浓重的戾气所惊，转头对郑一坚责备道：“你爸是让你们气死的。”郑氏夫妇脸色大变：“你……你讲什么？唔使瞎三话四……别乱说啊！”情急之下，粤语普通话夹杂。
布帛指指二楼：“你爸还在二楼阳台挂着，舌头那么黑。”
郑氏母女大声尖叫，于倩倩抱着丈夫，郑宝仪抱着孙灵。郑一坚面无血色，强作镇静：“你……你真的，看得见我爸？”怀疑老婆或者女儿无意之中漏了口风给孙灵知道，这当儿两人故弄玄虚。
布帛一哂：“你爸穿着蓝色中山装，黑皮鞋。他刚才上吊之前很生气，嘴里骂骂咧咧的，让……你母亲叫丽丽吧？先前呆在香港一个叫莲儿的家里？你爸叫丽丽不要回来，回来会让你们三个气死，然后就上吊了。一条黑橡胶绳子。嗯，又来了一个光头老人家，是你二叔吧叫你爸爸大佬，但是两人长得不太像……”
郑一坚拉着老婆跪倒在地，顾不上污水湿裤子：“爸，二叔，是我错了，我不孝，是我不孝……宝仪快给你爷爷二爷爷跪下，求他们原谅我和你妈胡涂。你爷爷生前最疼你了。”于倩倩颤抖着发声：“老爷，二爷爷你们别吓我，是我不好，我不孝。回头我一定给你们多烧纸钱……”
郑宝仪跪在父母身后大声说：“爷爷，二爷爷你们有什么事，今晚托梦给我，我一定照办。好吗？你们带着奶奶升天去吧，不要来吓我们了。”阳台上便老头互相看了看，消失不见。
布帛问：“好了他们不见了，咱们进去吧？”
郑氏三人爬起来，郑一坚陪笑着，笑容比哭还难看，道：“道长等等，让我叫老二老三一起来。不好意思啊。”急步出巷口去打电话。于倩倩强颜欢笑：“不好意思啊道长，这个……我们家里的事很复杂。”布帛点点头，看了孙灵一眼。孙灵微微撇嘴。
一个白发老太婆从巷子里出来，哟了一声，问：“倩倩，宝仪，老姐妹啥时候送出去啊？这谁啊？你娘家侄子？”
于倩倩强笑着：“过两天，再过两天。”老太追问布帛是谁，于倩倩不得不回答，却先指孙灵：“这位就是前头馋嘴猫咪食品店的孙老板你认识吧？宝仪跟她是好朋友。这位道长是她师父。他过来看望孙老板，孙老板关心我们，就请他顺便过来看看。”
孙灵刚才也是头皮发麻吓得不轻，这时缓过劲来，几乎是眉飞色舞：“大娘您好。我师父是桂郡浮尘观的道长。很厉害的！我可别看他年轻，这是真人不露相……自古英雄出少年。”
白发老太将信将疑，想问又知道不宜多问，扯淡两句便去了。随后又有左邻右舍经过，问长问短，神色诡异，搞得母女俩处境尴尬。想开门进去避开人们，又害怕室内阴物。布帛有心开口先进去免得尴尬，却记得她刚才说他们家事复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作如是因受如是果，没啥好说的。孙灵等得不耐烦，拉布帛出巷子说话。
一会儿，一对中年夫妇赶了过来，乃是老二郑二强、风丹红夫妇。同样一脸油滑。再半个小时，老三媳妇管玉珠赶到。老三郑三勇公务在身，实在赶不回来。郑氏兄弟打开大门，却各自往后缩，不想第一个进去。
布帛笑一笑，手里暗藏灵符，当先入内。纵然灵力已失，却有了阴阳眼，又有灵符在身，寻常阴魂根本不在他眼内。一进去，便看到郑老爹坐在厅堂正中左边的太师椅上，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坐在右边太师椅上，肯定就是郑老太了。光头郑二叔坐在上首沙发上。室内十分阴暗，阳光根本进不来。
孙灵第二个进来，东张西望，不无害怕之色。郑一坚跟着进来，啪地一声开了厅里的白炽灯，厅堂亮堂起来。
布帛冲郑老爹点头招呼过，问郑一坚：“老太太哪个房间？”郑家六口人挤在门边，没人愿意进来，只有他和孙灵站在厅堂中间。郑一坚指指厅后左侧一间房间：“在那，就那一间。”
郑老爹问：“你是谁？来干嘛？”
布帛向郑老爹摆手示意先别问，走到厅后，推开左侧房间，不禁吓了一跳。房间颇大，光线昏暗。郑老太坐在床上，一身白色寿衣，胖脸黑紫，五官膨胀变形，眼睛凸突得几乎要掉下来，鼻子肿得像只小乌龟，嘴巴大张着，喉咙里嘶嘶微响，就像打开多时断水的水龙头，又要出水之前的冲激声，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随时会从她喉咙里面冲出来。
孙灵从他肩后探出脑袋，惊惶道：“哇！更加可怕了！注意黑猫……开关在这。”啪地一声揿亮电灯。
“喵……”
一声猫叫，黑猫从郑老太肩后纵身扑来。布帛慌忙出手护住头脸，脚下急退。黑猫利爪落下，在他手臂上抓出三条血痕。黑猫落下，孙灵飞起一脚，准准踢中。黑猫惨呜一声，飞出去撞在墙壁上，落地躲在床下，再也不敢出来。郑老太直挺挺地从床上跳到地上，如同弹弓弹跳，姿势极其怪异，寻常人绝对做不出这样的动作。孙灵惊叫一声往后急退，把少年胆大、跟着过来观看的郑宝仪撞倒在地，两女哇哇大叫。
布帛急步上前，一张镇煞符贴上郑老太胸口。郑老太右手猛挥，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就像铁人巴掌，坚硬冰冷并且凶狠，几乎把他击昏。镇煞符居然无功。布帛趔趄退开，脑袋轰轰作响。郑老太对布帛加以追击，四肢僵硬，行动迟缓。布帛东躲西让，叫道：”孙灵，过来帮我踢倒她！别怕，就是一具尸体而已。“
孙灵见郑老太动作笨拙，好像不难对付，并且有布帛与对方正面周旋着，她胆气便壮。应了一声，看准了跳起身一脚猛踹在郑老太屁股上，郑老太俯身扑倒。她从小练武，拳脚功夫比布帛高明太多。布帛掏出定魂符贴在郑老太身上，喝一声：“定！”郑老太停止挣扎，僵住不动。
孙灵大喜：“搞定了？乖乖！啊，你受了伤？”布帛摇摇头表示还没有完全搞定。摸摸颇为疼痛的脸，察看被黑猫抓破的伤口。伤口甚浅，流血不多。血色也是正常的鲜红，看来应该没有毒性。孙灵说道：“回去我带你去打一针狂犬疫苗，免得以后变成机器猫。奇怪了，那天黑猫警长怕我的，怎么今天不怕了？”
布帛苦笑：“我没有祭起护身符的原因吧。我前不久身受重伤，一身灵功消失，现在灵符是用一张少一张。虽然能够请师兄帮忙画几张，但总是得节省着用。画符很耗灵力的，师兄也不能无限供应。”
孙灵心里正奇怪以他以前表现出来的神奇道术怎么会躲不过黑猫攻击，闻言方才释然。吃惊道：“灵功消失？这么说你仙法练不成了？”布帛沮丧点头：“暂时练不成了。”孙灵呆了一下，安慰道：“没事。以后万一练不成仙法，被人赶了出来，就来找我！咱哥俩组成一个捉鬼二人组合，肯定很刺激。”
郑宝仪哼哼唧唧起身，手扶门框，奇怪道：“你们不是师徒俩？什么咱哥们？我奶奶……”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了？”探头来看。孙灵退开去推她离开：“我们的师徒缘分马上到期了，过些天就是哥们。你奶奶平安无事了。”转向门口众人：“郑伯伯，找人落棺下葬吧。我师父出马，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十拿九稳马到成功。”
门口众人松口大气。郑宝仪小声埋怨：“灵姐别乱用成语好不好？我奶奶是鳖吗？”孙灵笑道：“好吧好吧你奶奶不是普通小鳖，是中华鳖精！千年……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坐，坐下来聊聊。”看郑家一众神色尴尬，急忙改口。郑家众人挨挨挤挤，慢慢走进来，请布帛落座。于倩倩一屁股往沙发上坐，那位置明明坐着郑二叔。布帛慌忙阻止：“别坐那位置，你二叔在那里。”
于倩倩尖叫一声，急跃到女儿身旁。各找位置正要落坐的郑家众人悚然退开，无人敢坐，除了布帛。管玉珠指着郑二叔问：“道长你说二爷爷在那里？”广州媳妇，称呼上多从儿女。儿女叫爷爷奶奶，她也叫爷爷奶奶。闽地也多这风俗。布帛听她颇有幸灾乐祸意，有点诧异，看着她点头说道：“在那。你还指着他鼻子，正冲你笑呢。”管玉珠同样一声尖叫，慌忙缩手。弯腰致歉：“二爷爷对不起，宝珠看不到你老人家。回头我和三勇给你多烧纸钱，一定一定。”
布帛不便独坐，挪到郑二叔身边坐下，指着厅堂正面那两张太师椅对郑一坚说：“你爸在那，你妈在那，你二叔在这。其他位置就没有什么了。都坐下，好好分说，让三位老人家安心往生吧。南无阿弥陀佛。”
他一念佛号，三鬼恍有所感，站起身左右张望。布帛心念一动，正要大声念佛，风丹红尖声问：“道长你问问我妈，她存折是不是有人拿走了？”郑二强赞同：“就是。我记得明明有三张，两张五万，一张三万。整整十三万！怎么就不见了？”
郑一坚夫妇相顾变色，强作无事。管玉珠一旁微微冷笑。孙灵拉郑宝仪挨着布帛另外一边坐了，伸长脖子去看另一边，什么也看不到。郑老爹问布帛：“你是谁？通灵的道士？”
布帛点头：“我叫布帛，是个道士。因缘凑巧才来到这里。六亲全是债，儿女无非缘。人死了这辈子的债就消了，你们不走，留在这里干嘛？去地府转世投胎才是正路。”郑老爹恨恨地道：“不甘心！不甘心！我就死不瞑目，非得看到这三个畜生遭报应不可！”
布帛苦口婆心：“都是前生冤家才会凑成一家子。你骂儿女不孝，一是前生恶报，二是你们自己管教不好，如是因，如是果，没有什么可恨可气的，要怪罪首先要怪罪我们自己。老伯你自杀更是自己误自己，业报很重的。你自己这么胡涂，难怪……还要怪儿女不孝？算了吧，放下吧，去地府转世吧。”
郑家众人听不到父母们的言语，只听得到布帛一个人自说自话。有些惭愧，有些惶恐，有些憎恨，有些忌惮。郑老太大怒，戟指怒目：“你个小屁孩儿敢说我们不对？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穷道士跑江湖混饭，就像讨饭的乞丐！敢说我们不对？信不信老娘让我家老三过来，分分钟让你蹲监狱？”满脸飞扬跋扈。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果然果然。不是这样的人不会有这样的事。布帛无奈起身，招呼孙灵：“走吧，他们的事咱们处理不了。你收他们多少钱？退给他们吧。”
孙灵起身摇头：“没有收钱，纯属友情客串。”眨眨眼，“忘了告诉你，俺小名叫雷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