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白对我承认了她是陆仪的母亲,这么一来,我马上就意识到冯白之前对我说谎了,陆放从公园带回来的人,应该就是我和陆仪。
而且说谎的人也包括陆放,我记得陆放在酒店的时候说他不认识叫陆仪的人。
或许我该把这个理解成是父母对自己孩子天生的维护。
所以他们保护陆仪的做法无可厚非。
只不过,竟然会对陆仪做删除记忆的这种事,我是真没想到这如同科幻片一样的做法。
更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冯医生,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觉得不可能,现在科技发达的程度远远超过你我的想象不是么?怎么?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冯白用关怀院的那套设备做例子,简直令我没法反驳。
“边走边说吧,”冯白接着对我招招手,“相信我,消除记忆的方法其实已经有许多,只不过没有人愿意披露出来,所以大多数人根本不清楚。”
我觉得冯白的看法是基于这套有关西格玛射线的设备,她很确定这是可行的。
而无论这种基于射线的理论设备它叫什么,我也没法去反驳。
毕竟我自己也被这种毫无实际科学根据的VR虚拟技术给惊艳到。
不过,我想到的是,陆仪似乎被删除的不只有公园那晚的记忆,因为她称呼冯白为“冯医生”。
“我听到陆仪叫你冯医生,”我把这点疑问说了出啦,“如果她是你的女儿,难道她认不出来你么?”
“陆仪不知道我和我先生在这里,她看到的只是两个不同模样,仅仅和她父母同名的人。”冯白回答我。
“就和陆仪打扮成那个样子一样,你们现在的模样也是被拟构出来的?像你说的临时演员?”
我或许是说中了,冯白出现了停顿。
随后她点点头。
“是,我和我先生从来都没进过镜子,外人看到的我们,的确如你所说,不是我们原来的样子。”冯白大方承认了我的猜测,“我可以告诉你更多,不过还是那个前提,你要离开陆仪。”
我表示没有任何问题,尽管我还记得陆仪在公园那晚对我表现出来的夸张情绪,可我和陆仪所处的状态很不一样。
简单来说,我现在并不会为了她做什么违背我意愿的事。
然后冯白简短解释了下所谓的假面。
它是西格玛射线拟构在人身体上形成的伪装,经过伪装的人会被安排进入那些拟构的场景中,充当实体的真实人物。
冯白说这是为了弥补技术上的不足。
如同陆仪一样,黑盒对那些“临时演员”来说,就如同是一个神奇的化妆盒,通过它,这些人有了新的模样。
离开的时候,再经过黑盒,那些如同妆容衣着一般的射线就会被黑盒中的镜子吸收剥除。
那种射线竟然可以做到如此……我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假设,如果周围的人都用了这样的技术,那还能分得清谁是谁么?
那真是个可怕的现象。
不过只有作为工作人员的他们才会用射线来进行拟造装扮,外面的游客,包括那个刀疤脸警官在内,他们走的是另外的通道。
而那些游客大多只会在屏幕上观看到拟构出来的场景,这个过程可以算是在观看关怀院的宣传视频。
这似乎是从这里出去的人没有到处乱说的原因之一,因为仅仅是通过这种宣传视频了解到的关怀院情况,可能在他们所有人看来,视频里面展现出来的内容都是可以通过技术在后期合成出来。
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人对此表现出更多的关注,他们更多地是把这座被掏空的山洞当做是一个建筑奇迹般的景点来参观。
“只要把射线移除,我觉得对我们的身体就没有任何的危险。”冯白这么总结道。
我觉得冯白太过于相信这套设备,直觉告诉我,无论何时,如果只是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东西都是不可靠的。
“这么神奇的东西用处应该更广的吧,为什么要藏在这里面,还对进来参观的人保密?难道不可以把它公开么?让所有人参与进来不是更好么?”我不理解这里的做法,不过也许是提供交易的那边这么要求的,冯白只是照做而已。
“别这么想,其实我没有隐藏,因为并不是所有游客都愿意在通道里观看宣传视频,我无权干涉他们在这里的行动自由,所有其实是相当一部分人,他们去过的地方和你之前走过的类似,他们也会体验这里的拟构场景,”冯白继续解释道,“只不过这里很特殊,还记得我说要告诉你个小秘密么?”
“是什么?”被陆仪突然出现和巫漫漫的事打断之后,我差点就忘了这个。
“所有从这里出去的人,离开这里之后,在这里看到的任何关于拟构场景的记忆,都会消失,”冯白笑着对我说,“你们可能用不了到山脚,在那之前就会忘记。”
“这……怎么会?”我越听越觉得冯白的话玄乎,但还是在说服自己去相信冯白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老实说,如果我只是几分钟前才遇到的冯白,我一定会觉得这个女人满嘴在跑火车,她怎么不说月亮是你们家后院呢!
不过我忽然意识到冯白对我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这么侃侃而谈的原因,假设冯白刚刚的话属实,她根本不必担心我出去之后乱说,我会和那些游客一样,离开这里就不再记得这里。
原来出了这里就不会再记得这里么?
“那……我要怎么回来?如果我出去就忘了这里……”我疑惑地问她,觉得这个有些不成立。
“只是关联到拟构场景记忆的那部分,游客们只记得小牛山关怀院的位置,和里面宽阔的人工开凿痕迹,如果你也看过的话,大概也只会记得那些,”冯白解释道,“在这里说的话,只要不和射线相关,就不会消失,你不必担心你记不得我们的约定,况且我还给了你一张卡片,记得么?是为了以防万一你连这个地址也忘了。”
原来她给我卡片的意思是这样的。
可这也太奇怪了,我知道西格玛射线在这里几乎就代表着拟构,它似乎可以是任何东西,但和我脑子里的记忆怎么会有关?说消失的这种说法也太草率了吧……我不能理解。
“为什么会消失?就算只是远远看到,那部分记忆也会消失?”我问她。
“那边没有给我具体解释,这是我自己发现的,刚开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先生头几次出去之后,就完全不记得他在里面见过了什么,重复几十次的验证之后,我就确定了这个事实和它作用的范围,只要出了小牛山的山体,相关的记忆就没有了,但是很意外的是除此之外的记忆都没有什么影响,这说明,这套设备有很强的过滤机制。”
“过滤了那部分记忆?可记忆是我们自己的!”我想争辩一下。
冯白耸耸肩表示这个她也没法弄明白。
“现在看来,事实如此,我觉得它能影响到我们,也许是因为脑电波和西格玛射线都同属于生物电,没有东西能很有效地阻隔这种生物电,无论我们有没有接受到信息,大脑都一直在工作,除非它被物理性地破坏了,否则,它就像是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我觉得我们的大脑和那套设备很像,所以我猜测这是它能影响并干扰我们记忆的重要条件。”
“重要条件是什么?”我一时间没弄懂。
“就是我说的大脑和那套设备很像,西格玛射线好比是我们大脑在活动时候发出的脑电波,同属生物类,而拟构出来的那些半实体则是相当于大脑的物理组织,镜子的话,可以看作是人脑控制记忆部分的海马体,”冯白说起这个来,似乎有些激动,我甚至能听出来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亢奋,她继续说道,
“我们的记忆信息会经过海马体的加工,然后进入大脑,怎么样?想想,镜子是不是和海马体很像?!只不过它处理的是西格玛射线,而我们的大脑能处理的是脑电波!”
我知道她话里的“镜子”,就是指的那个黑盒子。
“所以,这是记忆会被消除的原因么?”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冯白这样的类比,只能问下去。
但我意识到弄成这样的结果,其实完全可以看成是与冯白交易的那一边不想这套设备被人发现,那边究竟是些什么来头……会是纳兰亭么?我忽然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纳兰亭。
“听我说下去,这几年的时间,我发现西格玛射线会捕捉其它生物电,是从这个开始的,”冯白手里多出来一支没多久之前,陆仪交给她的短管,“这些胶囊也是这套设备的一部分,就像是一个个小镜子,最开始遍布病房内的西格玛射线会逐渐捕捉我们的脑电波,而它们则会把融合了脑电波的西格玛射线吸收掉。”
“梦境……就是这样收集的?”我马上就意识到了这点。
“对,通过胶囊吸收,最后都收集到‘镜子’里,试想一下,一个游客从这里离开后,”冯白肯定了我的理解,又补充道,“他的身上带着没有被吸收收集的射线,离开了小牛山的范围,那些射线就会自动消失,而之前沾上射线所发生的一切活动记忆,也就会一同消失,就好像他们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只要不离开这里,那些射线就算没有被吸收,也不会消失?”我这么问道。
“不,西格玛射线有和所有的生物电一样的特性,都会衰变,记忆诞生于脑部活动,而脑部活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代表着脑电波,射线捕捉了脑电波,就等同于捕捉了那段记忆,最终射线会因为衰变而逐渐消失,记忆也就会随之消失,”冯白的话,又让我惊讶了一次。
按照她的意思,所有人在这里最终都会因为接触了西格玛射线,而慢慢失去自己脑袋中所有关于这里的记忆。
因为这里遍布西格玛射线,想要不接触是不可能的。
而随后冯白的话,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所以即便是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的我,也会在一段时间后丧失我之前看到听到的一切失忆,而且只要离开这里,离开小牛山的范围,那种衰变会突然加剧,原本连贯的记忆会像突然在脑子里出现一个断崖一样消失。”冯白接着这么说道。
待在这里的结果,要么记忆被吸收最后收集,要么就是逐渐丢失记忆?
我意识到只要进入到这个地方的人,就都会被针对,看似像是“管理员”一样的冯白也没能幸免。
这个鬼东西……我不禁在心里这么吐槽一句。
“既然冯医生也会失忆?那你是怎么保持住这些记忆的?”我问过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即便记忆会因为衰变而消失,但是记忆之外的东西却不会。
“我会记录,我每天都会重复阅读我的记录,以保持住记忆的连贯性,这个方法很实用,不是么?”
“是,的确是。”我想到了我那些已经丢失的笔记,陆仪那里还有个备份。
既然现在碰到她了,不如就找她要回来,这样以后再也不用找她,我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除了我丈夫,我头一次和外人说这么多,一定觉得难以理解对么?希望我说的这些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冯白可能是看我刚刚愣神停住了脚步,她这才回头对我这么说道。
“不……还好,我能听懂……”我其实想说更奇怪的我都见过,这里能抹除人的记忆,对我来说似乎也不算是太奇怪。
我跟上冯白,听她继续对我说道:
“衰变的现象,其实早就存在我们的大脑中,脑电波产生之后,它本身就在衰变,只是西格玛射线把这个过程表现得更为强烈,这里……完全就像是模拟了大脑记忆的完整过程,仔细想想,它把这个过程拆解得很清晰,分离了记忆发生存储的那些步骤,发明创造这套设备的人所掌握的技艺,每次都能将我深深吸引住……”
这种类似于陶醉的话,没想到听上去竟会让我产生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觉得奇怪,但是我没有深究。
我想起陆仪曾经告诉过我,她的母亲是突然消失的,而从冯白的话里能看得出来她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一个会不断忘记自己过去的地方么?这似乎能解释陆仪的父母从来不和她联系的原因。
现在看来也许不是不想联系,可能已经是忘记了。
我想到自己的处境,就这么再问了一句。
“有没有办法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
“如果我们本身的记忆没被存储起来,也是会消失的,你还能记起来五岁的某一个特定早上自己吃过的早餐是什么么?”
“不记得……”这怎么可能记得。
“当然记不住,所以答案是不能,因为它已经随着衰变消失,如果那段记忆幸运已经被记录在你的大脑里,等你找到打开记忆的钥匙,你就会知道你那天早上吃了什么,否则,关于它的记忆就不会再存在。”
所有的话都关乎着冯白的研究。
也许我应该尝试相信别人,因为尽管这是冯白自己的理解,但是听上去远比我之前胡乱的猜想靠谱得多。
记忆的消失是因为脑电波的衰变么?而西格玛射线是加速了那种衰变?我在冯白说了这么多之后,是这么以为的。
“那我会因为脑电波的衰变,忘掉多少?”我突然很好奇这件事,因为我丢了很多在半岛之前的记忆,所以我又问冯白,“冯医生,我有段时间就像你说的那样,突然!真的是很突然地忘掉了许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说明我以前去过和这里很相似的地方,所以我对过去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想得到冯白的指引帮助。
“冯医生,你知道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会有这种设备么?”
“不知道,”冯白摇摇头,“不过,我觉得不会只有这里一个点,从过往的经历上来看,对方是想完善自己这方面的技术,最好的研究方法就是多个实验同时进行,样本越多,改进的可能和机会也就越大。”
“还有别的地方存在么……”我努力尝试去回想脑海中的细节,不过很吃力,能记得的也就是现在掌握的那些,而在半岛之前的那些,我还是不能找到多少记忆的点。
冯白发现了我的神情严肃。
“理论上来说你丢掉多少记忆,就代表着你在那种环境下待了多久,不过放轻松,那只是一种可能……我们每个人都会忘掉过去的事,老实说这并不稀奇,在我看来,你很大可能只是忘了,你看上去没什么不正常的,恢复能力也非常惊人,我想你完全不可能会有什么后遗症。”冯白这句话说到后遗症,我猜这一定是和西格玛射线有关。
“后遗症是因为那种射线么?可你说过对我们的身体不会有影响的。”我问道。
“如果只是经历正常脑电波的更迭衰变,脑细胞会更新换代,而有些人受到射线影响之后,就会出现不适,脑细胞不会更新,死去的脑细胞个体也不会被清除,简单来说,就是脑组织正在慢慢死亡,”冯白这么解释道,“我没有骗你,如果把射线移除干净,当然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而你的那位朋友,就不那么幸运了。”
冯白话音落下,随之停下了脚步。
此刻,我们停在了带着纹刻的墙壁前,我看到这面墙壁它像是一道推拉门一样朝着一旁移动开来。
露出了里面的小空间,然后我跟着冯白走进了这个如同升降梯一样的存在。
我们开始朝下移动。
所有的病房,看起来都在山体的下部。
“你说她身上的射线没有被清除?”
我现在已经完全把西格玛射线当成了一种物质,虽然它并不能被肉眼看到。
“是,马上你就看到了,你们后背的伤痕很接近,那部分已经被清除掉,”冯白这么告诉我,“只不过,她身上还有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