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批宾客的离去，月色已经渐深，饶是前世经历过许多酒会的林云都显得有些疲惫。林聪德虽然也很疲惫，但是相比而言他更想知道这些话这些主意乃至这些闻所未闻的学识林云是从何而来。父子前后脚进入书房，福伯让丫鬟上了两杯香茗就守立在书房门口，穿越后的林云父子第一次面对面进行了交流。林聪德有些走神，不知道从何说起，林云则有些懒散着靠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轻轻的闻着茶叶的清香，书房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寂静，只有烛火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曳着。
过了许久，林聪德才从走神中醒来，看着气定神闲的林云哑然一笑：“云儿，今日你可让为父大开眼界，看来不管是闲云道人还是老岳丈对你的看重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轻轻的抿了口茶心中赞了声好茶，笑着说“爹，这还不是与那些洋人交流的结果。虽然我泱泱大国有几千年的历史，不过洋人也有几千年的历史，或许有不足我们的地方，但是也有比我们更为先进的地方。”
林聪德点了点头，“古人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虽然蛮夷缺乏礼教，但是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撇开那些奇思怪想不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办报纸的呢？”
林云正色的说“爹，想我商人一叶自打一开始就被朝廷和世人列为贱业，饱受贬低不说就是财产人生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朝廷需要的时候自然可以公正对待，但凡一有风吹草动遭殃的自然是家产颇丰的商人一族。灾荒募捐自然少不了商人的影子，不管愿意不愿意最终买单最多的还是我们，却鲜有得到朝廷和百姓的认可。为商不奸的帽子一直都挂在官员士绅乃至百姓的口中，亘古未变。”
“是啊，前朝的沈万三家财万贯全力资助洪武皇帝争夺天下，巨资修建应天府最终却落得个抄家发配边疆的结局，着实让人感到寒心。扬州盐商参与九龙夺嫡失败之后，日子也日渐艰难，徽商的鼎盛时期已经终结，而今是山西晋商的天下，可谁又知道这依附在王公大臣八旗子弟上的晋商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商人不过是那些大老爷们豢养起来的家畜而已。”说到这，就连林聪德都显得有些意气阑珊起来。
“所以说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商人无权，私产得不到保障。皇帝乃至朝廷官员都没有认为商人应该拥有权力，而权力这东西才是维系商人身家性命的最佳保护伞，而非那些靠钱财靠关系维系的官员，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对此林云深有体会，即使后世的商人有了所谓的法律保护，也有了委员的头衔，但是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一切都是无本之木空中楼阁。
“可是就这报纸能起到帮助商人获取权力的作用？云儿，世事如棋局局新，也许在西洋可行，但是在大清依然是君王士大夫的天下。君王士大夫或许可以在利用你的时候忍受你稍显越轨的行为，但是一旦踩线或者不需要你的时候就是清算的时候，这在史书中不再少数。”虽然有些认同林云的说法，但是终究还是不认为大清会给予商人平等的权利，更别说要从下而上的夺权了。
“爹，西洋人，特别是那些贩卖鸦片的英国人，在将近两百年前也是商人无权被国王随意的蹂躏挤压。商人自然不肯，最后导致了国家内战，国王被俘虏被吊死，而后设立的法令明确了商人乃至国民的权利，即使后世国王复位也没能改变这一切。这或许就是那些历史主导者所说的大势所趋，而大清缺少的只是一个引子，而报纸是最佳的引子。没有谁会嫌弃自己手中的权利，就是皇帝与大臣们不还会为捍卫自己的权力而发生争执，宋明两朝的大礼仪之争就是最鲜明的例子。”林云起身拿起《明史》翻开嘉靖本纪关于大礼仪之争的篇幅说道。“世宗不尊孝宗为皇考，即便是帝王面对自己的权威受到大臣们的挑战尚且要奋起反抗，更别说是关系我们商人家族身家性命的大事。”
林聪德走到窗前推开窗，寒风吹入，窗外月色迷人却依然笼罩在黑暗之中，他指着外面的黑夜说“偌大的黑夜，即便是有几盏宫灯都依然不能点亮天空。”
“爹，俗话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山之中每逢秋冬百草干枯之时星点的火苗都可以烧毁整片山林，如有大风相助火苗蹿升，就是几千上万人都无法扑灭，而报纸要做的是培养可以烧毁大山的火苗。”林云拿起靠椅上的大衣给林聪德披上。
“这个自然不错，不过风险很大，而且收益并不划算，你还得好生思量，朝廷衮衮诸公并不都是无能之辈。你切莫心急，徐徐图之为上策。”林老爷转身看着消瘦的林云，不无担忧的提醒道。
“这个自然，请爹放心，这就像是春雨一样，做到润物细无声。”林云宽慰道，“更何况早期自然是要附和朝廷，为朝廷做好教化子民的责任，这样才能被朝廷和士大夫们接纳，等拥有了影响力，或许即便朝廷和圣上有所察觉也为时晚矣。”
“嗯，凡事三思而行。云儿你跟路朋奇说要建立保安防护人员，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我想你不可能只是为朝廷解忧为那冠冕堂皇的留下灾民的借口吧。”林聪德坐回靠椅，喝了口温茶问道。
“嘿嘿，凡事都逃不出爹您的法眼。”林云笑嘻嘻的说。
“你这臭小子，好生说话。”
福伯在门口听到里面的父子谈话，虽然不是很理解，不过也是欣慰，林少爷从少年神童到风流纨绔再到浪子回头，这着实应该是祖宗保佑。林家独苗能否支撑起这偌大的家族和偌大的产业影响的不只是林聪德一家还有诸多依附在林家的下人掌柜伙计甚至为林家提供蝉蛹棉花的农户都不下上千户。
书房内的谈话还在延续，“是的，爹这些年宁波府的生意并不算好，唯有鸦片这等祸国殃民的场馆和生意却日渐兴隆，这并非大清之幸。”
“嗯，老丈人给我的信中也说，这些年私入鸦片甚多，白银流失严重，更为可怕的是吸食鸦片者不计其数，官员士绅府库兵丁都很普遍，同时银贵钱贱，财政枯竭，国库空虚。圣上担忧一直都有谕旨下道光十年，命内阁通谕各地，严禁内地种卖鸦片烟。道光十一年，命山东巡抚纳尔经额妥议严禁种卖鸦片章程，还命两广总督李鸿宾确查外船囤积私销鸦片积弊并酌议杜绝办法。道光十三年，命令各省督抚严防外国船只侵入内地洋面，还命内阁通上禁烟禁纹银出洋。道光十四年，又命闽浙总督程祖洛等妥善斟酌肃清洋面死犯鸦片之策。同年，命两广总督卢坤，严禁私贩鸦片船只，不使行销亦不使越使他省。道光十八年闰年四月十日，收到鸿胪寺卿黄爵滋的《严塞漏卮以培国本折》，奏请用死刑惩治鸦片吸食者，立即发布谕旨，要求直省各督抚就此事进行大讨论，收到经过深思熟虑后拟就的奏折约29份，对黄的奏章进行了补充和修正，只是让人老丈人寒心的是这29人中有21人反对严禁，唯有8人支持朝廷禁烟的决策。道光十八年九月初六日，命大学士、军机大臣会同刑部，依据各省的奏折，会同黄的建议，制定出禁烟的详细章程。十二月，圣上命湖广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派往广东禁烟。道光十九年五月初二日，由宗人府宗令、大学士肃亲王敬敏领衔，实由穆彰阿起主导，制定出严禁鸦片章程39条。林则徐大人会同两广总督邓廷桢、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在广州筹划禁烟，没收鸦片于虎门销毁。”看得出林聪德对于鸦片的泛滥也很忧心，对于林则徐则深表佩服。
“但是爹，西洋对于私人财产非常看重，有一句西洋的谚语“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能进”，所以我担心英国会对此发生强烈的反抗。”林云小心的组织着语言提醒道。
“这是我大清的土地，想我泱泱中华岂容蛮夷兴风作浪，我只恨朝廷未能早日禁烟，更未能在全国展开禁烟运动，一看到宁波遍地的烟馆老夫恨不得一把火将其烧毁。”林聪德血脉贲张，一巴掌狠狠的敲在书桌之上。
林云心中大笑，想不到林父一把年纪也是个热血儿女。上前轻轻的抚着林聪德的胸口劝慰道：“爹这是朝廷的事宜，我等草民还是关乎下自身为好。”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林聪德静了静，温和的对着林云说“云儿，为父并不奢望你能出人头地，甚至并不奢望你能将家业发扬光大，只希望你这一世能平平安安，不过你要记住小家要为大家，没有大清国何来我林家的立身之所，你可以纨绔你可以败家但是却不能辱没祖宗认贼作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