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时间回到二零零三年那个秋天吧，那时《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已经下过去了，但这并没有影响这个西北偏僻小城人们对该歌曲的情有独钟，走在大街上冷不丁就能和这首歌来个不期而遇。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首歌的，跟底层人民群众一样，它奔放、炽热、直接、不娇柔做作，不像那些港台爱情歌曲，期期艾艾的，本来一句我爱你，你爱不爱我类似句式的话非得整得九曲回肠，让人痛不欲生。
但是我那时最喜欢一首小刚的歌曲，叫《吉普赛情人》，特别喜欢，直到现在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它还是我的单曲循环，这样好让我有助于陷入对往昔的追忆里。音乐真是奇怪的东西，不管欢乐，还是悲伤，在时光过去之后再听的话，总会让岁月赋予一层悲伤的色彩。
故事总是开始的很美丽……
那天，高考放榜的那天，我又被父亲痛扁了一顿，我父亲真是一个复杂的人，他对朋友总是侃侃而谈，儒雅而风度翩翩，但对我就没这么好了。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个天生的艺术家，他弹钢琴弹得可好了，手指像在键盘上跳舞，不过这会儿他打我打累了，正坐在沙发上揉搓着手指，抽着烟，享受战争之后的平静。我也多想来一根啊，抚平战争带给我的内心创伤，但是很明显这个想法有些奢侈。我看到我父亲在四处寻找逞心顺手的武器，我心想“算了，打死我吧，反正活着也挺没意思的。”可恨的是他四处查看了一圈，没找到适合的武器，只好继续闷头抽烟，不时的瞪我一眼。我被打死的愿望又落空了。
父亲之所以打我是因为我高考失败。
高考失败就被一顿毒打，跟打阶级敌人似的。在打人这一点上我爸跟我们的老师在教育理念上是高度一致的，我爸的教育理念是：棍棒之下出孝子！我们老师的是：棍棒之下出骄子。
“不打你，你就不知道老子的厉害！”这是我父亲在打我。
这是他打我的原话，每次他给我充老子的时候，我总感觉他在骂人，听着很不舒心，像占我便宜，要是换别人这么骂我，我早放翻他了，没办法，他真是我老子。
“不打你，你就不知道为师的厉害！”这是我们班主任在打我，他喜欢用“为师”这个词，说有一种私塾古典的美，我觉着毫无美感，脑海里一直浮现的是大师兄打妖怪。
似乎每个人打架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牛逼，证明自己牛逼的方式还有很多，非得这样吗？有意思吗？大人物努力征服自我，小人物总想着征服世界，没办法的事。
打自己儿子这么凶，有必要吗？是的，有必要，非常有必要。
因为我高考数学考了十五分，这纯粹是发挥失常，平时模拟我都考三十分的。我计算过的，如果我数学正常发挥，十二个选择题，蒙对六个的话，一个五分，我就能顺利进个二本。我没跟你们瞎扯，我做过细致入微的计算，绝对没问题，结果证明我是对的，我要再加十五分的话，少数民族再照顾个二十分，当时的宁夏大学绝对畅通无阻，因为我其他各科成绩都还不错。只是数学真是害人不浅。
没想到，高中三年，高考让我又火了一次，原来我是全校高考数学成绩倒数第一，我为此有些不开心，后来一个同学告诉我其实我不是倒数第一，我们学校还有一个女生数学考了五分，她才是真正的倒数第一。我当时立马就开心了，我真想认识这位姑娘，虽不用跟她自挂东南枝，但至少可以结为“异性兄弟”啊。但是后来，我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姑娘，她成了我生命里的一个谜题。
其实我还有个重要秘密没有透露，我爸要是知道一定会杀了我，老师也不会放过我，老师本来是可以拿学校奖励的，就因为我的存在奖励没了。看吧，教育的本质就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真功利！
我记得考数学那天，监考老师特别凶，在我的记忆里为什么数学老师都那么凶呢？
我坐在靠窗第一个桌子，是第一个拿到答题卡的。等到老师发完最后一个考生答题卡的时候，我已经把答题卡涂完了，尽管那个时候试卷还都没有解封。接下来的时间太漫长了，看着白花花的试卷，白花花的答题卡，我有些于心不忍，看着空白的纸张，我总有一股莫名书写的冲动，在这种无形的力量的崔使下，于是我奋笔疾书在答题卡后面解答大题的空白处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作文。是的，你没看错，在数学答题卡上写了一篇作文，皇皇巨著的那种，至少在当时我匮乏的认识里是这样的，感觉老牛逼了，我记得那篇文章的题目是：《极限问题下中国超稳定结构不革命的原因》。我那时觉着，最好成绩是个0蛋，但作文非常牛逼，那就更有冲击力了，我觉着我一定会火，我甚至都想好了报纸标题：数学试卷惊显论文，考生北大破格录取什么的！我幻想，我人生美好前程就此展开，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可是高考榜都放出来了，什么动静都没有，北大的录取通知书迟迟没有下来，最后我彻底失望了！对北大彻底失望了！
难道是我的作文写的不好么？数学老师就是数学老师，不懂文学，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我安慰自己有什么用呢，我还是落榜了！
我站在榜单下一遍遍的搜索我的名字，我甚至看到了李守银的名字，我黯然失落，不知道如何面对父亲，以及父亲的教育方式。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吓了我一跳，这个时候我太脆弱了，担不起惊喜，承受不了意外。我回头一看，是李守银那张跟黄土高坡水土流失严重似的脸。他也一副黯然失落的样子，这太让人气愤了，他******都考上了，还在这儿给我装出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来给我看。
“你******居然考上了！真不可思议啊！”我笑话道。
李守银故作失落的摇摇头说：“哎，没发挥好，没发挥好！要是后面那个大题，我在检查一遍，一定能考得更好！”
我以前倒是不讨厌他，觉着他傻缺兮兮的挺有意思的。但那一刻，我感觉这个人十分恶心，恶心到我想吐他一脸，吃完麻辣烫吐他一脸！这还没飞黄腾达就翻脸不认人，以一种高姿态开始同情弱者了？要知道，平时他都是被同情和可怜的那个阶层，不敢想象他以后要是牛逼了，还不得跟我欺负他似的欺负我啊。
我不能被这傻缺给小看了，我立马转换失落的表情，自信和优越感瞬间恢复。
“高考不是检验一个人能否成功的标准……不过倒是挺能检验一个人的人格的哈。”我笑着不屑的说。
“那是你瞎说，高考成功就意味着人生成功了一半！”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自信，一副胸有成竹，成功指日可待的气概，他说完这句话好像我会找出破绽从而攻击他，所以在后面又加了句“这是老师说的”。这孩子还真是幼稚的可笑，老师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
“世俗的标准只能用来检验凡夫俗子！”我在嘴上从不饶人。
“第五，你还没明白，它已经检验了我们，我考上了，你没考上！”
听他这话，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想不通了，这二逼怎么一夕之间口才都这么好了，可见自信和优越感这东西还真是需要外部条件肯定的，我正在琢磨如何用言语还击，还没等我想好，这货立马变换神情又开始安慰我了：
“第五啊，没关系的，失败是成功之母，你多失败几次就能找着妈了！”
“找谁妈？”我故意问道。
“失败他妈啊！”
“那你现在找着妈了，你妈好吗？”我依旧保持自信戏谑的笑。
被我这么一问，李守银同学脸憋的通红，本来黄土高坡似的脸，这下整的跟丹霞地貌似的。我心里暗想，谢天谢地，他还能听懂我这句弦外之音的不友好。我以为他就此会打住，停止他泛滥的同情心，不曾想他一副誓不罢休跟我决战到底的姿态，他以前从不这样的，他甚至唯唯诺诺，话都不多啊！典型的小人得志便猖狂！他临了还自信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种只有领导关怀下属时才会有的那种姿态说：
“没事儿，我相信你，你补习一年，说不定还能考个二本，你就是数学差了一点……哎，只是数学这东西基础不好，想一下子补上来还是挺难的，不过没关系，我看好你！”
真主哪，这是我跟他同窗三年，他说的最流利，最通顺，最具有文学色彩的一句话。我正打算绝地反击回去，一转头，他居然走开了，走到另外一个抬头看榜的同学前继续分享他人生已经成功一半的喜悦，我甚至听到他在吹嘘：
“我没考好，没考好，继续努力吧……第五没考上，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说的那么认真，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