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533200000016

第16章 (美国)赛珍珠(3)

将军摇摇头。“最好不要拿我做试验,”他说。他此刻如同一个驰骋沙场的指挥官,因为屡建战功而肩负着控制整个南太平洋的责任,时刻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而忽然感到一阵瘫软。“不幸的是这个人恰好被冲到你的家门口。”他有点气恼地说。

“我也觉得这样。”定男轻声地说。

“最好是把他悄悄地干掉,”将军说,“当然不用你,而是让不认识他的人。我有自己的刺客。要不今天夜里我派两个人去你家里——最好是随便哪天。你什么都不用管。现在,天气已经暖和,等他睡着了,你把他睡的房间里冲着花园的隔板打开,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当然这显得很自然,”定男同意说,“这隔板天天夜里都是开着的。”

“好,”将军打着哈欠说:“他们都是很能干的刺客——他们可以不出声音,可以不让血流出来。你要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叫他们搬走尸体。”

定男考虑了一下:“阁下,或许那样最好。”想到了花,他便同意了。

于是他向将军告辞,向家走去。一路上仔细考虑着那个计划。这样,他什么都不用管了,什么也不要告诉花,因为她要是知道家里要来刺客,一定会害怕得了不得。像日本这种独裁国家,这种人当然是非常必要的,因为统治者还能用什么其他的办法,来对付反对他们的人呢?”

当他跨进美国人住的房间时,他竭力克制着保持头脑的冷静和理智。可是,当他打开房门时,使他惊奇的是这年轻人已下了床,正准备到花园里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喊道,“谁同意你离开房间的?”

“我不习惯于得到允许才行动,”汤姆愉快地说:“天哪!我觉得我已经差不多好了。可是,这边的肌肉会不会老是这样发僵呢?”

“是这样吗?”定男问道,他感到有些意外。他把别的事情都忘了。“可我觉得我在手术时已经预防发生这种情况啦。”他自言自语地说。他撩起这人的汗衫,仔细观察那正在愈合的伤口。“假如锻炼不行的话,”他说,“按摩可能会有用。”

“没有多大关系。”年轻人说。他那年轻的长着亚麻色粗硬胡须的脸是那样憔悴。“我说,医生,有些话我一定要对你讲讲。倘若我没有碰到像你这样的日本人,我是绝不会活到今天的。我很清楚这一点。”

定男点了点头,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真的,我很清楚。”汤姆热情地说下去。他的干瘦的大手紧握着椅子,手指节都发白了。“我想假如所有的日本人都像你一样,就不会有这场战争了。”

“也许吧。”定男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想现在你最好是躺回到床上去。”

他扶着这男孩子回到床上,然后,鞠了一躬:“晚安。”他说。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不好。他一次又一次地醒来,他总觉得听到了花园里有沙沙的脚步声,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以及小石头被踢到地上滚动的声音。有心事的人往往会幻想到这些声音。

第二天清晨,他找个借口先到客房去。如果美国人不在了,他只要告诉花他不在了,这是将军吩咐他这样做的。可是他一打开门,立即就知道昨夜没出事。枕头上是那长着粗硬的亚麻色头发的头。他可以听到熟睡时发出的均匀呼吸声。他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他还睡着。”他告诉花,“他睡得这样好,说明他快好了。”

“我们拿他怎么办呢?”花再一次轻声地提出这个问题。

定男摇摇头。“这一两天我就作出决定。”他回答。

他想,毫无疑问,一定是第二天夜晚了。那天夜里起了风,他听着外面风吹折树枝和吹动隔墙的呼啸声。花也醒了。

“我们是不是该起来把病房通向外面的隔墙关上?”

“不必了,”定男说,“他现在可以自己去关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美国人却依然活着。

于是到了第三夜,当然了,一定是这个夜晚啦!夜里下着小雨,从花园里传来房檐的滴水声和缓缓的流水声。定男睡得比前两夜好些,可是一声猛烈的撞击声把他惊醒,他跳下了床。

“怎么回事?”花叫了起来。婴儿被她的叫喊亩吵醒,开始放声啼哭。“我得去看看。”可是他抓住她不让她动。“定男,”她喊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别去,”他低声道。“别去!”

他的恐惧感染了她,她屏住呼吸站在那里等着。四周一片静寂,他们悄悄地爬回到床上去,把婴儿放在他们中间。

然而,当他早晨打开客房门时,年轻人还在那儿。他很快活,已经洗好脸站在那儿。他昨天要了一把剃刀把胡子剃了,今天他脸上略添了些血色。

“我好了。”他欢喜地说。

定男很疲乏,他把裹在身上的和服紧了紧。他突然下了决心,不能再这样等一夜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为这个年轻人的性命担忧,不是的,他只是觉得,这样神经太紧张,有点不值得。

“你好了,”定男同意他的话。他压低了声音说:“我想最好是今晚,我把我的小船放到岸边,里面装好吃的和一些衣服。你可以把船划到离海岸不远的小岛上去。小岛离海岸近得很,费不了什么力气。岛上没有人住,因为暴风雨天它就会被淹没。可是,现在不是暴雨季节。你可以住在上面,等有渔船路过。他们经过时离小岛很近。因为那儿水很深。”

年轻人盯着他,慢慢地领悟过来。他问道:“我一定得走吗?”

“我想是这样的,”定男和蔼地说,“你应该懂得……这儿不是久留之地……”

年轻人完全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就这样吧,”他简单地答道。

傍晚前,定男没有再去看他,天一黑他就把那结实的小船拉到岸边,船里放上食物和瓶装淡水,那是他白天悄悄地买来的。他还从一家当铺里买了两床被子。他把船拴在水里的一根木桩上,因为现在涨潮了。天上没有月亮,他摸着黑干,连手电也没用。

他回家时,就像往常刚下班那样,花什么也不知道。“由美今天来了,”她一边给他准备晚饭一边说,虽然她是一个比较开明的人,但仍不和丈夫一起吃饭。“由美抱着孩子哭了,”她叹了一口气说,“她想孩子想得厉害。”

“等到外国人一走,仆人们就会回来的,”定男说。

当晚他睡觉前先到客房去,亲自给美国人量了体温,检查了伤口、心脏和脉搏。或许是由于激动吧,他的脉搏跳得不规则,年轻人苍白的双唇紧闭,双眼炯炯有神。只有他颈部的伤疤发红。

“我知道你又救了我一次命,”他对定男说。

“没有什么,”定男说,“只是你要是再在这儿待下去就不太方便了。”

他犹豫了好久,考虑要不要把手电筒给美国人。最后,他还是决定让他带走。那是他自己的小手电筒,是他夜间出诊时用的。

“如果你的食物吃完了还没有渔船来,”他说,“你就打两下信号给我,信号要在太阳落到地平线的那一瞬间发出。不要在天黑后发信号,那就会被人发现。如果你平安无事,可是还留在那儿,就打一下信号。在那里很容易捉到鱼,可是你只能生吃。生火会被人发现的。”

“好的。”年轻人低声说。

他换上定男给他的日本衣服,最后,定男用黑布把他的亚麻色头发包上。

“好啦。”定男说。

年轻的美国人热烈地握了握定男的手,没有说话,然后迈着稳当的步子穿过街道,走下台阶,消失在花园的黑暗中。一下……二下……定男看见他开亮手电筒找路。这不会引起怀疑。他一直等到岸边又亮了一下,才关上隔门。那天夜里他安静地入睡了。

“你说那家伙逃跑了?”将军用软弱无力的声音问道。他在一星期前动了手术,那天半夜,定男被唤来做了这次急救手术。差不多有十二个小时,定男都不敢肯定将军还能不能活下来。病已发展到胆囊了,后来老人终于深深地呼吸起来,并且想吃东西了。定男不敢问他关于刺客的事情。他只知道刺客没来。仆人们回来了,由美彻底清扫了客房,还在屋子里熏硫黄,把白人的气味赶走。谁也不说什么。只有园丁在生气,因为他错过了修剪菊花的季节。

一星期后,将军好了一些,定男觉得可以和他谈谈犯人的事了。

“是的,阁下,他逃跑了。”定男说。他咳嗽了一声。这说明他还没有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可是他不愿意再打扰将军。然而老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那个犯人,”他说,略为有点精神了,“我是不是答应过帮你杀了他?”

“是的,阁下。”定男说。

“啊,啊!”老人惊讶地说,“我是说过!可是你看,这些日子我病得厉害,所以我一直就只想着自己了。总之,我忘了我答应你的事了。”

“阁下,我不知道……”定男喃喃地说。

“我确实是太大意了,”将军说,“可是你应该理解,这并不是我缺少爱国心或者是失职,”他着急地望着医生,“你会理解,如果事情张扬出去,你懂吗?”

“当然了,阁下。”定男回答。他忽然明白了将军已经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其结果是他自己得救了。“我发誓忠诚于您,阁下,”他对老将军说,“并证明您对敌人是极端仇恨的。”

“你是个好人,”将军轻轻地说,“你会得到报酬的。”

那天傍晚,定男在朦胧的海面上仔细了望那个小岛时,他得了报酬。在一片暮色中,不见一星亮光。岛上没有人了。他的犯人已经走了——安全地走了,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他曾经告诫过他只能上朝鲜渔船。

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望着大海。年轻人那天晚上就是从那里被冲上来的。不知不觉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所熟悉的其他白人的面孔——那个教授,一个呆板的人,就在他家里他碰到了花,还有教授的妻子,没有头脑而又爱说话的人,心眼倒是不错。他又想起了他的解剖学老教授,他反复告诉学生,手术刀无情,要极端负责任。然后他想起了那胖胖的、衣服穿得很邋遢的女房东。那是因为他是个日本人,很难找到住处,而她最后同意他在她那破旧的房屋里住下了。美国人对日本人充满了偏见,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比他们强却生活在这种偏见之中是很痛苦的,他想起了他当时是多么看不起这个无知识的肮脏老太婆。他曾经想要对她产生一点感激之情,因为在他留学的最后一年,他得了流行性感冒,她在他病中护理了他。但是这种感激之情很难产生,因为在护理他时,她并没有少讨厌他。当然啦,那时白人是恨令人讨厌的。日本终于和他们公开宣战,这使人出了一口气。现在,他又想起了他的犯人那张年轻而憔悴的面孔,那是一张令人厌恶的白人的脸。

“奇怪,”他想道,“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把他杀掉。”

(钮琪译)

同类推荐
  • 芊芊玉手握住你

    芊芊玉手握住你

    很短很短的现代爱情故事时间很长,让我陪你走完这一生时间很短,等我回来你却不见了此生爱你无憾——雯芊芊
  • 画妖志异

    画妖志异

    一些关于妖怪的故事。短篇,弱主线,有灵感就更新。
  • 我们的梦之城

    我们的梦之城

    时间会停止,你会感叹自己错过了太多精彩。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忙忙碌碌的你,是否会停下脚步,去看看沿途的风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见自己一直想见的人。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越来越丢到了当初那个奋不顾身的自己。曾经那么努力的想留在自己喜欢的城市,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的去了解过它和自己。每一座城,都有属于它和你的故事我有故事,你可否愿意听我诉来。
  • 超时空理事团

    超时空理事团

    外星人从地球回到宇宙中的故事。(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一壶酒一堆小故事

    一壶酒一堆小故事

    一堆莫名其妙的灵感,莫名其妙的故事,随心写写大家也随心看看,开心就好啦!
热门推荐
  • 末世之吞噬觉醒

    末世之吞噬觉醒

    天空一声巨响,末世闪亮登场。世间的一切,都将被改写,丧尸横行,变异兽出没,无数恐怖降临于世。青年李子沐,偶得奇异血雾,觉醒吞噬天赋。在这秩序崩塌的末世,杀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利爪、铁锤、铠甲,一切的一切,都将为我所用。
  • 很萌很嚣张:呆萌小妖哪里跑

    很萌很嚣张:呆萌小妖哪里跑

    穆白自从出生开始就是只不受待见的妖精,法力低下不说,TMD修炼了上千年还不会化形,先是竹马桃树精离去,再是她被逐出妖族,无意闯入凡间,一场怎样的故事等着她去改写……“这里是青楼!”男子手握茶杯看着面前毫无一点被拐卖所影响的九岁女孩,女孩喝下手中的龙井,对于男子警告的语气颇为疑惑,“青楼难道不是用来喝茶的吗?”“穆姑娘,你的手……”男子满脸通红的僵在原地,穆白后知后觉的收回手,低头看了一眼某处,“不好意思啊公子,我一紧张就想抓住点什么,谁……谁知道抓了不该抓的……”“穆姐姐,教我法术吧。”男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穆白,穆白摸了摸他的头,“小景乖~先把衣服脱了,今天教你点别的……”
  • 江少你喜欢我吗

    江少你喜欢我吗

    负伤回到自己的家乡的叶知晞,第一次见到江寒轩的时候对他说:“喂!既然戏都看了,费用是不是要交一下” 某天,某人穿着雨伞打算去雨下玩一下,而旁边的人则担心她感冒,非要帮她撑伞...江寒轩我的世界,所有的回忆都只有一个颜色,我害怕这是假的。没有关系,我的世界只有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在我的世界里都只是美好。
  • 守护我们的十年之约

    守护我们的十年之约

    写三只的!致我们四叶草爱的TFBOYS!新作,希望大家喜欢!不喜欢,请不要喷我。平淡是生活的主线,精彩是人生的点缀。我们无法回避现实的平凡,更无须沉迷在对未来的幻想。脱离现实的想象是没有生命力的,与其胆怯的逃避,不如勇敢地应对;与其消极地抵触,不如努力地抗争。多少柔情多少泪,多少梦幻多少醉,一切因相遇太美。十年,只为与你们相遇!守护我们的十年之约,不离不弃!Weareteam!
  • 那个女孩教会我的

    那个女孩教会我的

    毕竟喜欢写感情,情书,之类的。也只适合这些,写的不好请谅解。
  • 独凌行冰

    独凌行冰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里没有力量只有被人宰割的下场。
  • 花家有云

    花家有云

    花家有女名有云,字如言,因赌气离家出走后被掳归来,因一场八十寿宴开启了属于她的传奇。本想一心经商,将家族养大养肥,让姐姐寻个好人家嫁了,不覆前世之尘,让弟弟寻个好姑娘娶了,不负有心人,不断连理枝。结果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卖了:“花小姐经商多年,定是知晓自己身价如何,只是不知在下的出云谷够不够娶花小姐的呢?”
  • 稻草人不再忧伤

    稻草人不再忧伤

    一个阳光快乐的稻草人,家园被毁,竟奇迹般化身成人,面对仇人与恩人,她的命运将何去何从……这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
  • 仙妖佛

    仙妖佛

    三界之中,妖族以前是很辉煌的,但之后龙族又发动内斗引起龙凤大战,之后出现了两个妖族领袖帝俊和太一建立妖庭,但因为一些争端,与巫族发生大战,巫族全灭妖族却也不在辉煌,自此,三界道家天庭为大。
  • 皮影

    皮影

    这究竟是梦还是梦?抑或是现实?皮影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