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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捉特务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才十来岁,在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念三年级。

王老师是我们学校唯一的老师,他一个人看着我们一二三年级大小十八九个孩崽子。王老师就是我们村的,论庄亲我还得喊他一声叔。那时的阶级斗争观念敌情观念特别强,课文小人书里就有好多抓特务抓坏蛋的故事,我们梦想着自己也能成为小英雄。

有一天还真碰到了机会,我和伙伴们真的抓住了一个特务。

那晚吃过了饭,我率领一帮孩子跑出去又玩起了“捉特务”,那是一种类似于藏猫猫的游戏,不过赋予了时代特点。那时孩子们的觉悟都很高,谁都不愿当特务,于是每次玩这游戏都要两人一组用“石头剪子布”判决,胜者“解放军”,败者“狗特务”,我因是孩子头,理所当然永远是正面人物,所以是不必参加竞争的。

经过一番角逐,正反两方很快分出,于是“特务们”不情愿地分散到各处隐蔽藏身,“解放军”则开始搜查捉拿。因为村里的地形都烂熟于心,哪里有个耗子洞我都知道,所以在我这位“解放军大官”的英明指挥下,“特务们”相继落网。可是“特务头子”二狗子却始终没有现身。二狗子这家伙我了解,别看嘴上永远拖着两根鼻涕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其实这家伙最狡猾。不过敌人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每次他都逃不出我的手心儿。

可是这次找了好久,还不见二狗子的人影。月亮出来了,有的人家已开始吆喝小孩回去睡觉了。我正和几位“解放军小官”商量对策,突然小毛叫了一声:“看,二狗子!”

我们闻声扭头一看,果见那小子正撒欢尥蹶子地向这边跑来。没等我下命令,义愤填膺的“战士们”早已蜂拥而上,抱住二狗子就要收拾他,二狗子却急叫起来:“快撒手,我有重要事向黄司令报告!”

我命手下放开二狗子,二狗子凑到我身旁喘吁吁地说:“司令,西边地里过来个特务!”

“什么?你再说一遍?”

“西边地里过来个特务!”

原来二狗子胆子贼大,一个人跑到了村西边的石岗处埋伏起来,那里有他白天挖好的一个小土洞,刚好藏身,没人会找到。他正在自鸣得意时,忽见地里那边过来个人,那人鬼鬼祟祟,走走停停,东张西望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问二狗子:“你怎么就知道是特务?”二狗子说:“庄稼现在都没熟,他不会是偷青的!”我一听有理,马上把全体“战士”和“俘虏”组织到一起,紧急动员一番,又交代了几句纪律,便率领大家翻墙头过小巷,眨眼来到了村西头。到了那在暗处一看,果然看见有个陌生人正在一家房院前东撒西瞭。

那晚大概是十五吧,月亮贼圆贼亮,已升起一竿子高了,把那人照得很清楚。那人看样子在四十到六十之间,第一眼我们就认定不是本村人,也不是本村的亲戚,因为三几十户的小村庄,每家每户的亲戚都在我们全体孩子心里装着呢。再看第二眼,我们就认定二狗子说的没错,他肯定是个狗特务无疑,因为他长得獐头鼠目,贼头贼脑,很符合特务形象,而且他只有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好像只有半截,空袖子扎在腰间的麻绳上,这自然让我们想起了电影《海峡》中的那个特务刘阿泰,他就是把电台藏在假腿里,这家伙估计是藏在断袖里。

更叫我们认定那家伙是特务无疑的旁证是,他所窥探的那家房院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敬爱的王老师家。王老师在我们心中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他说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会打败苏修,打垮美帝,我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还知道很多国家大事,还坐过火车呢,这样的人肯定是狗特务暗害的对象啊!

我的心响鼓一般乱跳着,紧张万分兴奋万分,当然也很害怕。身旁的小毛都吓哆嗦了,他语不成声地说:“我、我怕,我回去喊我爷爷去……”说着就要跑。小毛的爷爷是生产队长,是我们的最高行政长官,按说找他也没什么不正确。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二狗子早已一把扯牢小毛的胳膊低喝道:“胆小鬼,好不容易有了抓特务的机会,怎么能让大人知道——敢开小差我砸断你狗腿!”

二狗子的话吓得小毛再不敢动,也让我坚定了学习小英雄活捉狗特务的决心和信心。我知道特务肯定有手枪,说不定还有甜瓜式手榴弹,我们不能硬拼,只能出奇制胜,于是我和二狗子他们小声嘀咕起来……

那个特务围着王老师家院子转了好几圈,房前屋后看了个仔细,还扒着矮墙向里探头探脑。偶尔有人走过,他就赶忙钻进王老师家墙角处。他在那转了一阵,大概已经看好了地形,便又顺着西边地里的小路要往西山那边去。可是他刚走到小河沟那疙瘩,两边半人高的玉米地里猛然窜出几个小孩,小老虎一般把他推进了小河里。他猝不及防,又喊又打做垂死挣扎,可是这时地里早已又扑出好几个孩子,不由分说上前又按头又按脚,让他在那刚没膝的小河里喝了个痛快……

待到被拖上岸时,那可怜的狗特务已经半死不活了。我们用蒿子青麻把他捆了个结实,又搜了身,没有找到手枪、电台和手雷,只找到了一杆旱烟袋,但我们还是兴奋不已,大家连拖带抬把他弄回村,直接来到了王老师家请功。

王老师被叫出来上前一看,立时大吃一惊。

事情结果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原来头阵儿有人给王老师介绍了个对象,是梁西的。王老师去了一次,和姑娘对上了眼光。那时不讲究什么经济条件,可是娘家还是担心闺女受苦,所以娘家妈就指派娘家爹翻梁过岭赶来实地考察——之所以趁黑夜,一是怕人发现说他思想落后觉悟不高,二是怕耽误挣工分,他胳膊不是打仗炸断的而是铡草机铡掉的,可是没想到被我们当成了特务,差点搭上老命。

那次捉特务的结果是彻底搅黄了王老师的婚事,我和二狗子也挨了家里一顿暴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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