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不来人,她就要睡着了——在树上。
她不过是见这树被烧了半边居然还活着,好奇之下爬上来玩儿一会儿,结果不知哪个天杀的拿走了她的梯子。
“瑟瑟秋风过庭客,纷纷泪下梧桐雨。”
果然来人了,来人是个少年,身形清瘦,一只手少年老成的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接住一片飘下的梧桐叶“只可惜不是秋天。”
叶翎歌兴奋得快飞起来了,大叫道:“下面那个哥哥,抬头看啊,抬头看我!”
青煜抬头,险些以为那张兴奋得发红的小脸是个朱果。
叶翎歌要东宫***她找把梯子,太子自然是找不来的,不过从小就一肚子坏水的太子也不说自己不知道,只问她:“我为什么要帮你?有好处?”
叶翎歌急得抓耳挠腮,再不回去,这次非把祠堂地砖跪穿不可。声音不自觉带了哭腔:“你帮我这次,我答应你一件事,成吗?”
青煜略一思考,点点头:“跳下来,我接住你。”
她看了看他瘦削的身板,还是一闭眼一咬牙跳了下去。
伴随一声惨叫和一记闷哼,她从床上惊醒坐起。怎么会梦见初遇时的场景呢?
凤挽闻声掀起床帐询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这才发现外面天光大亮。
“凤挽,海棠快开了吧”
尽管凤挽一再阻拦,还是没能改变她想出去走走的念头,只有不情不愿为地她准备出行的衣饰。
“身子又没大好,就急着出去看花,风那么大,花还没吹开就先吹倒了我们家病美人……”翎歌早习惯了她的唠叨,只看着她转来转去嘴里念念叨叨,也不说话。
凤挽为她挑了一条浅紫色襦裙,深紫色的半臂套在广袖上衫外面,袖口和衣襟滚了细细的银边,裙子下摆绣了几朵暗色牡丹,随着她的走动,光影浮动。
坐在妆台前,翎歌攥着手里的金簪,眉头深锁。她不过是想出去走走,这丫头怎的还想给她梳个高耸的云髻?照这样下去她还要给她描眉施粉涂涂抹抹好一会儿。
伸手拍拍正往她头上比划步摇的凤挽:“行了行了,都拆下来,顶那么多,头很沉的”
凤挽心知拗不过她,只得依言照做,又有些不甘心的念叨:“可是您足有一年没有踏出琼华宫了啊!”不打扮得明**人怎么行?
翎歌怔了怔,一年了吗?
到底由她梳了个单螺髻,伸手抚着螺尖精巧的流苏:“走吧!”凤挽正在研开水粉,闻言回头问道:“不上妆了吗?”
“一脸病容,上不上有何区别,走吧。”翎歌已迈开步子走了出去,凤挽忙放下水粉,抱上披风跟手炉跟上。
甫一出宫门,翎歌就冷得一个激灵,落后一步的凤挽赶上来把手炉塞给她,又为她裹上披风:“说了还在吹风,也不等等我,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些,再吹坏了怎么办?”
翎歌冲她微微一笑,任她扶着自己慢慢往御花园方向前进,今年春天这么冷,只怕海棠刚刚打了朵儿吧?
行至御花园,果然只看到处处绿意,桃李已露败相,海棠刚刚有小小的花苞,凤挽有些泄气:“白来了!”翎歌却不在意,笑笑:“这处处绿意,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是不比百花盛放的景致差的。”
凤挽有些不以为然,她还生气自家小姐不肯好好收拾打扮,这万一要是遇上贤妃,少不得又是一番暗斗。当下拧着脖子回话:“奴婢一个粗人不懂这些,您还是跟贤妃娘娘畅谈风月吧!”
翎歌失笑,这丫头越发牙尖嘴利了,伸手一拍她的脑袋,嗔道:“只许跟我没大没小,同别的主子说话需小心些,若冲撞了她们,我正好送你去思过房吃吃苦头!”
那厢凤挽还拧着脖子:“奴婢只有您一个主子!”憨直的气话惹得翎歌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凤挽却唤她:“小姐你看,柯晋安。”
翎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是他。
这柯晋安乃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打小跟着伺候的,一般只跟在皇帝身边,今日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倒是稀奇。翎歌见一群妃嫔围着他不知在争执些什么。拢了拢披风,回头低声吩咐道:“咱们绕着些走。”
凤挽应是,主仆二人正要绕小路,却听得一声清脆的争辩:“说了不是我摔的!明明有人推我!况且我也没摔在这藜萝上!我哪里知道它怎么就碎了?”
翎歌不禁抬眸望去,一张粉黛未施的清丽小脸正气奋的昂着,红扑扑的脸色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那样的娇俏,那样不同于宫里一片死沉的生机。
她突然心念一动,继而回转脚步:“走,瞧瞧去。”
柯晋安正有些进退两难,做主子的打碎个花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巧的是这盆藜萝是如今风头正盛又锱铢必较的贤妃放在御花园代为打理的。这可难办了,宫里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指不定身边这些新晋妃嫔明日就得蒙圣眷。该如何是好呢?
正当他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瞧见远凤挽正扶着翎歌缓步而来,心头大喜,这位主子关闭宫门一年多,总算肯出来了!这下可好了!
如此想着,他正要上前相迎,冷不丁听见那一直飞扬跋扈的赵美人尖细的嗓音响起:“这一脸病色的女人是谁啊?”
刚才还不知进退的柯晋安听得此话,当即回头严厉的看了一眼那生事端的赵美人,他一直跟着皇帝,眼神还是很有些震慑力的。
主仆二人走得近了,自然也听到了那句话,凤挽眉头一皱就要开口训人,翎歌当然能察觉到,旋即侧身瞪了她一眼,这才回过头笑吟吟的看着柯晋安。
柯晋安忙行了个跪礼,惊到了那一众美人,须知这位柯总管方才见了她们都只是欠了欠身子权当行礼。而刚才出言不逊的赵美人更是脸色煞白。
凤挽见状开心极了,不等翎歌吩咐就上前把柯晋安扶了起来。
柯晋安一站起来就笑问道:“贵妃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翎歌正要说话,不料一阵冷风吹过,顿时激得她咳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阵才笑着回他:“好些了,劳烦柯公公记挂。”
“一年多不见了,最记挂您的哪是奴才啊,要属皇上最记挂您了,嘴边儿常常念叨着您。”
翎歌闻言只是笑笑,向他身后看去:“本宫是不是要恭贺皇上新得佳人?”
柯晋安这才反应过来,高兴过头了还没引见呢,冲翎歌福了福身子,又回过身去道:“各位美人,这位是烨贵妃,位主琼华宫,各位进宫时日尚短,还未见过礼。”
当即跪倒一片,拜行大礼。如今中宫无主,她们是要向位份最高的贵妃行礼的。
翎歌虚扶一把,含笑道:“都起来吧,你们进宫时本宫正抱恙,倒还不曾相见,来时也没想会遇见你们,就没备下见面礼。”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她又开始咳嗽不止,好容易止住咳嗽,才回头吩咐正为她顺气的凤挽,“回宫后你着人,给各位美人送浮珑纱云时锦各两匹去,做夏衣好看。”
吩咐妥当,翎歌这才开口问:“方才喧哗所为何事?”
柯晋安这才苦着脸道清原委,原来他不过途经此地拿药,却给那赵美人拽过来评理,几个人非说是那蓉美人前日请安时因着装不当,被贤妃训斥过,有意摔了贤妃的藜萝。蓉美人又说有人推她,且她从地上起来时装着藜萝的花盆已经碎了。这类排挤他人的事宫里简直见怪不怪了,若换作别人还真顺水推舟把蓉美人送到贤妃那去了,可柯晋安心里觉得这样对不住蓉美人,藜萝的主人又得理不饶人,倒成了棘手的事。
翎歌睨着那散落一地的藜萝,唇畔笑意渐冷,抬眸扫了那几人一眼,不说话,一时气氛冷凝。她定定看着那一脸傲气却眼含期待看着自己的蓉美人,突然就笑了,真是像啊!
“花没了固然可惜,但终究是人比花娇,几位美人在此才是满园春色,少了哪个美人都是一件憾事,相比之下,一盆藜萝又算什么?不管是谁摔的,此事就此揭过罢,”翎歌回头问向柯晋安,“这样可好?”
“好是好,不过贤妃娘娘那里……”
“就说是本宫宫里人碰掉的,本宫自会赔她一盆。”还待说些什么,凤挽一拉她的袖子:“该吃药了,娘娘,回罢。”翎歌点头,向柯晋安颔首道:“待本宫身子好了,再前去向皇上请安。”
凤挽扶着她沿来路返回,走了两步,二人又顿住身子。翎歌转身叮嘱:“这次就这么算了,再有下次,不止贤妃,本宫亦会彻查。”不怒而威的姿态,意有所指的话语,皆让作怪的几人身子僵直,她这才在凤挽的催促下转身而去。
回琼华宫的甬道上,凤挽又开始喋喋不休:“偏帮那蓉美人做什么?宫里谁没被人排挤过?人人您都帮的过来?”
翎歌笑笑:“你不觉得那丫头很像早年的我么?”单纯,傲气,不知天高地厚。
“哪里啊,眉眼鼻子没一处生得像您。”
翎歌无奈的摇摇头,兀自在心里回味着那双眸子,那么干净的眸子,她真希望那样的眸子能在皇宫这个复杂的地方一直干净下去,虽然这并不大可能,但她还是这样希望着。
这深深宫苑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难得见到一股清流,能多干净片刻也好。翎歌拢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看向正为她打开的琼华宫大门。
春去春又回,谢尽的花也都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