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声太紧，结婚仅一天，水润就得离开村荡，跟张高粱走。水润拜拜爹的遗像，告辞了曾篾匠两口子，和潮英张高粱走向湖荡。荡里低远的湖水浮着水润那片破旧的小船，昏黄的秋光懒懒地散落田原，肥大的苍蝇四面飞舞，野鸭子在茂密的芦苇丛“嘎嘎”叫着。张高粱拄着一根木棍，那条上了夹板的瘸腿走得一甩一甩地，他一个人上了船。
水润和潮英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脚下的小路很长，默默地走了很久才到尽头，小路也很短，短得好象就圈在脚下，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气息，一颗心在急促跳蹿。许久，水润抓住潮英的手，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她，潮英那孱弱的身子在水润的大手里颤抖。潮英还不说话，只幽怨地给他递过去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吃的和穿的，可以对付她不在身边的一些日子。
水润背了包袱，扭头就向坡下走，潮英目送着他在坡下蜿蜒穿行，他还要穿过一片芦苇才到船上，张高粱早就在那里等他了。走了一段，快入船舷，他忽然转身，对着还立在高远处的潮英喊：“孙潮英，我会想你！。。”
声音穿透了芦苇丛，飞溅到潮英耳朵里。潮英此时满脸泪水，哽噎着哭声，水润渐行渐远，她凄凉而徒劳地向水润的背影伸出手臂，不知是要抓住，还是要挥别。
“英子是我的！。。英子，哥知道对不住你！”水润一遍一遍地大声喊，空旷的湿地惊飞芦雁，他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离别的哀愁飞旋在他那心口，他一下丢掉包袱，将手卷套在嘴上。虽然远了，那声音还能听见，还能看到彼此的影像。“哥对不住你！哥什么都没有就娶了你，连件花衣服都没给你买！。。你放心！等哥有了钱回来，再贵的首饰也给你买，再有名望的人也请来，十八抬的花轿抬着你。。哥要你风风光光地，再嫁我一回！一一”
船犁开一片低矮的蒲草，静静地驶向水泊深处，慢慢地从眼前消失，只留下几道漾动的水纹。
潮英终于忍不住声泪，背靠到树上，“哇！一一”，悲怆地大哭起来。
张高粱指引着航道船划了很久很远，几弯又拐，来到一个水润从没到过的地方，张高粱叫水润将船停靠在岸边，带他去见洞庭王爷。
离开水域走没多远，到了一大间破旧的祠堂跟前。大门有挎马刀的门卫守着。张高粱丢了拐杖，一瘸一瘸地往那门口走。
门卫认得张高粱，一起搀扶住他往屋里走，并朝屋里喊：““哎呀王爷啊，高粱回来啦，高粱回来啦！”
就听得一串爽朗的叫唤声响起，从里屋快步走出一个精干干的老者，六十多岁的样子，腰间挎着两杆盒子炮。水润心想这个应该就是洞庭王爷。
那张高粱见了洞庭王爷，两拳合到胸前，单腿一跪，却被洞庭王爷截住，嚷道：“免啦免啦，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都受伤啦？”
王爷扶张高粱落了座，喝着茶，这才问起张高粱站在一边的水润是什么人？
张高粱“哦！”地一声，把水润拉到洞庭王爷的面前，介绍道：“这趟多亏了这位小兄弟，也是个天涯沦落人，要不是他高粱可真回不来继续侍奉王爷了！失利的情况想必王爷早就知道了，孝子是损失了，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不过这趟也有收获，打死打伤他们八九个，我还整到了鬼子的作战地图，上面鬼子的兵力火器配备情况一目了然，王爷要吃掉鬼子据点，这可大大减少我方的伤亡。王爷请过目！”
张高粱把那张从鬼子据点摸出来的军用地图平摊到洞庭王爷的面前。王爷看了，眼睛发亮，高兴得跳了起来，”这下好办了，这下好办了！怪不得爷我久等你不到，派人打听你们的下落，一拨一拨地回来都没探到你的消息。爷我还以为你死了哩，不想是跟这位小兄弟在一起，做出这么大的事来！”
“都是这小兄弟的功劳！我看他是条汉子，一身的快意恩仇，人才难得，就有心拉他入伙，合伙打鬼子！“张高粱在洞庭王爷面前极力举荐。他也自然打心眼喜欢水润。
“小兄弟，你想入我这伙吗？”洞庭王爷问道。
“不想！”水润说道，“你们是土匪！”
洞庭王爷不由得“咦”地一声，疑惑地看了一眼张高粱，回还不过神来。“喂我说兄弟，你可别不识抬举！多少人想进来爷我还不要哩！。。爷我看你今天想搞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还不给老子跪下！。。你进门没放半句屁，老子早就闻出了味！你看不起老子呀？老子杀人无数也阅人无数，也见过象你这样的。。看老子不嘣了你！”洞庭王爷恼羞成怒，黑油油的驳壳枪拔出来，一把抵住了水润的脑壳，咬着他那被大烟熏得黢黑的老牙齿。
水润不觉好笑，说：“哪里有强拉入伙的？去抓壮丁好了，抓来抓去总比抓蛇强！”水润想了，是张高粱要他来的，搞不好了出去驾船打渔，带着孙潮英，过自由日子！他那轻蔑之气从鼻腔里哼出来。虽然张高粱在极力打圆场，一边扯住洞庭王爷，一边说刘水润你就跪下吧，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水润还是若无其事地交抱起手臂，看都不看洞庭王爷一眼，并不下跪。
“哟嗬！你还敢顶嘴？”洞庭王爷嚷嚷道。
水润挺一挺胸脊，头昂起来，就象座高兀的山岳。
一会儿，洞庭王爷慢慢耷拉下去他那枪，面色缓了，哈哈大笑起来，收下了他的家伙。“真汉子，真汉子啊！唉呀我说高粱啊，你是真有眼光啊，爷我又要对你刮目相看啦！好汉子，好汉子啊，身板儿也结实！小兄弟啊，不瞒你说，你就是爷我年轻时候的样子，一点没错！一一爷我喜欢，爷我喜欢啦！”
吓得一脸土色的张高粱，这才回过神来。“哎呀我说王爷啊，您可不可以下次别这样了？刚才您可吓死我啦！”
“得罪了得罪了，这招叫什么来着?苦肉之计，爷我就是想考验考验他嘛。看来果然真英雄！高粱啊，你这位兄弟爷我交了，交了！来人呀！赶快杀鸡宰羊，拿出酒来，爷我要为高粱两人压惊，洗尘！”洞庭王爷好爽朗的，真是快人快语，快意人生！
于是那几个手下应了声就去杀鸡屠羊，打扫洗涤，铺设桌椅，搬酒摆碗，里里外外地跑一片忙碌。洞庭王爷眯糊着两眼，他今天好不高兴，大声嚷嚷着要跟水润高粱大干三百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