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副总宣读这些规定时，表情严厉，声音雄壮，眼睛瞪得像铃铛，两撇小胡子翘起来，不停地抖动，嘴里不时冒出“他妈的”之类粗俗口语，让姑娘们不寒而栗。
这种霸王式的“厂规厂法”在女孩子中产生震撼性效果，引发激烈议论。巧云哭了，她发现钱包里已经不足一百元。来时从爸爸那里偷了一沓百元票，估计有五六千块，到省城转了两天，买一款新式手机，加上美容住宿等花费，如今几乎两手空空了。
绫云实在想不通，站起来大声质问：“凭啥让交这么多报名费？工人一年内辞职就算是违约，扣发全部‘违约金’，这合理吗？如果厂方不按时发给工资算不算违约？为啥没有规定？”不少人跟着吵嚷起来。夏副总的胡子又一次翘起，目光从绫云白皙红润的圆脸上掠过。接着厉声回答：“一百元报名费不交，便取消应聘资格，不得签订用工协议！违约金可以缓交，但必须按月从工资里扣除，直至交足，干满二年后方可酌情退还。你的第二个问题不可能存在，这协议的最终解释权归厂方，所以厂方不可能违约！希望大家努力工作，服从领导和管理，奖金会大大的有。”最后这句话腔调有些滑稽，神态颇似电视剧中日本军官，引得姑娘们嘻嘻笑起。这时有人发喊起哄：“真够黑！咱们不干了，走人啊。”几个小伙子和姑娘随即站起，相跟着退出会议室，扬长而去。
绫云也拉起巧云要走，巧云却不情愿这样离开：“姐，咱们将就着干吧，也许会好的。”稚气的眼睛祈求地看着绫云。绫云知道，巧云心里挂着她的白郎，暂时在厂里上班，是她与白郎约定下的。绫云想一想，她要继续寻找大强，看来只有接受厂方的霸王规定应聘上班了。
绫云叹口气，从手包里摸出两张百元票，拉起巧云说：“走，先交上咱们的报名费。违约金就让他们从工资中扣吧……先上班，干一段试试看。”
绫云和十几个姑娘被安排在细纱车间做值车工。巧云也在其中。
她们和同伴一起，在食堂吃大锅饭，在宿舍睡大地铺。炎夏渐至，车间闷热得难受。绫云在隆隆作响的机器间不停地穿梭式跑动，呼吸着纱尘弥漫的湿热空气，盯视着飞速转动的纱锭，不时地换纱接头，使机器不停地运转。和别的姑娘一样，绫云穿着肥大的短裤，半裸的短衫，浑身上下仍汗水淋漓。绫云并不觉得多苦多累，每天按时吃饭休息上班下班，比起在家独自管理那么多庄稼又管井管电，感觉省心得多。何况与众多小姐妹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平添不少乐趣。车间实行责任到人，考核指标订得细致严格。绫云不甘人后，工作认真卖力，还要兼顾身体娇弱的巧云，两个人的任务基本由她一人承担，照样各项指标完成得最好。第一个周评，绫云和巧云受到表扬。尽管还没从厂里拿到任何报酬，绫云还是感受到当工人的乐趣。
当然，绫云不时想起家乡，想起大强。夜深了，困乏的姑娘们躺倒在潮湿的草铺上，进入甜美的梦乡，身边的巧云已没有精力拨弄手机，很快打起鼾，绫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月亮从窗子里露出半个脸，映照在绫云的枕边，她的思绪便飞到望月岭下筛星河畔的望月屯。河边的树林，林间的小路，岭上的果园，绿色的棉田……小麦应该收割了，棉花应该整枝打杈了，果树应该浇水追肥了。这么多土地一下子交给嫂子，如今不知被她管成啥样？离开家这些天，还没打过电话，爹不知会多着急，小宝子必定吵嚷着找姑姑。当然，最让她思念和纠结的是大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