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回到报社，何社长就把孙尔雅和小谷叫到办公室。
不等何社长开口，孙尔雅就埋怨道：社长，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令我们赶回报社，再多守两天，说不定就见着庄家了！
你们找到庄家了？何社长听了有些惊愕，他解释道：不是我着急，而是你们守在那里，织云孔董着急！
我们在他地头上安分守己，他着急什么？孙尔雅不解，接着盯着何社长说：社长，你为什么帮他们说话啊？
谁帮他们说话啊？我是担心你们捅了马蜂窝！
什么马蜂窝？
你们不是提出要看织云老车间吗？
是呀，那是早晨的事，可你昨晚就打电话命令我们回报社了！
谁让你们跟他们司机瞎聊的？他们害怕呀，生怕你们跟老车间职工聊起来！
哦，明白了。先是司机出卖了我们，接着孔董又到你这里告状。但我还是想不通，这跟司机聊天怎么就扯到老车间里面去了？
最近织云职工闹事，就是因为建房扯皮。职工楼就建在老车间边上，你们去老车间，一找职工聊天，不就捅了马蜂窝啦？怪只怪你们去的不是时候，这几天他们正忙着紧急处理这事呢，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跟你们兜圈呀？当然巴不得你们早点走！
社长您怎么能听他们的？越防记者的地方越是有鬼，您应该把这个情况转告我们，让我们去捉鬼打鬼呀！
这有什么用啊？跟你们要找的鬼八竿子打不着。
至少可以浑水摸鱼呀！您不是说要捏住他们的痛处吗？
听你的意思，这次采访你们摸到了一些内容？先说给我听听。
两个记者你一言我一语，除了织云送礼品的事，把采访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何社长听罢，半天未置可否，最后表示织云海水淡化实验掺假可以做文章，但要指证庄家就是吴非好像还有问题。孙尔雅说自己基本可以锁定这个吴非了，只是还缺个核心证据，但凭织云高管跟吴非之间的紧密关系，不妨先把吴非抛出来，搞一次“火力侦察”，或许能引蛇出洞。何社长明白孙尔雅的意思，就点头说报道发不发无所谓，至少要写给织云孔董看看。
孙尔雅清楚，这篇文章并不怎么好写，一点也不像赵毅案那么曲折、那么清晰。织云公司里看到的一切，就像迎面扑过来的一团迷雾，陷得越深越令人无所适从，只有一些模糊的面孔在眼前变幻不已，一会儿是孔董，一会儿是吴非。尽管自己从未见过吴非，但孙尔雅确定那个面孔就是他！从织云海水淡化掺假，到孔董言辞闪烁，再到莫名其妙被社长叫回，孙尔雅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跟庄家只隔一层窗纸了，织云与庄家勾结已经毫无疑问。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捅破这层窗纸，揭开他们头上的神秘面纱。
晚上回到住处，孙尔雅心里还有些乱，更有些没底，所以没有通知范东过来陪自己。她想等自己心里静下来再说。她一边在电脑上胡乱敲打着这篇报道的标题，一边把QQ挂了出来，立刻弹出一大堆留言。孙尔雅一个也不想看，自己需要的是“芝麻开门”的神奇咒语，可那些留言除了胡说八道还有什么呢？她多么期待着奇迹再次出现啊！她相信奇迹。赵毅案发不就是一个奇迹吗？发现织云海水淡化掺假不也是奇迹吗？
就在这时，一个大灰狼头像剧烈闪动起来，那个被孙尔雅几乎快要忘掉的AK47发过来一条留言：这么快回来，看来不妙啊！
孙尔雅发现对方此前并未留言，而是等着她登录QQ以后才上来的，看来是专门潜伏在网络上的狩猎者，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她反问：这几天你一直在监视我？
AK47：没那兴趣，碰巧而已！
孙尔雅问：你老是大半夜上网，不会也是记者吧？
AK47：你猜呢。
孙尔雅回复：我也没那兴趣，我要写文章！
AK47：你想捅织云庄家？
孙尔雅：我不告诉你！
AK47：最好别告诉我。
孙尔雅诧异：为什么？
AK47：听过鸡肋的典故吗？
孙尔雅问：你想说什么？
AK47：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孙尔雅有些恼火：要么好好说话，要么下线走人，别没头没脑地胡言乱语！
AK47：你这次采访没有意义。
孙尔雅：继续，我倒要看看，你嘴里能吐出什么样的象牙！
AK47：你千万别告诉我，你见了织云高管，还看过海水淡化现场，哦，你还差点见到了黑铁吴非……孙尔雅惊问：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就是吴非？
AK47：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嘛！
孙尔雅想再诈他一下：你有心脏病，住院手续办好了没？
AK47：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对方这话一说出来，证明他完全没有听懂孙尔雅的话，听不懂就证明他既不是吴非，也不是织云那边的人，甚至跟他们一点联系都没有。孙尔雅的警惕终于放松了一些。她回复：我还以为你是织云派来捣蛋的。
AK47：不错，是块当记者的料，有警惕性。不过你怎么就被他们收买了呢？
孙尔雅心弦又绷紧了：谁被收买了？
AK47：你呀！
孙尔雅恼怒：不要血口喷人！
AK47：那你解释一下，你在“黑庄论坛”上的那篇赵毅案报道，为什么没在《新世纪经营报》刊登出来？
AK47又加一句：故事挺好，写得也不错，你们报纸没理由拒绝的。
孙尔雅一听立时傻眼了，这个人不仅上过“黑庄论坛”，而且还知道自己报社的名称，太可怕了！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却对自己了如指掌。他肯定还知道自己更多的信息！她几近咆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躲在黑暗中偷窥我？还知道我一些什么？
AK47：孙记者发怒的样子一定更好看！上次对不起，惹你男友跟你吵架，不过他的名字我还真没弄清楚！
太恐怖了！这家伙说不定就躲在自己身边，上次明明说的是自己的老公，这次他却说是男友，不是熟悉自己的人是谁呀？自己在这家伙眼里，就是一个玻璃人！到底是同事、邻居，还是别的什么人？孙尔雅一边在脑子里搜索一边不断摇头，能想到的这些人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太可能了解到这么多细节。从赵毅案发到眼下采访织云，这个家伙一直盯着自己不放，难道是秦小敏搞恶作剧？由于经常QQ联系，她了解自己的日程，甚至猜得出自己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了解自己和范东的关系，只是一点不太可能，她怎么会这么关心股票呢？没有三五年浸泡在股市里的经历，谈起股票，是很难像AK47这么自以为是的。孙尔雅越想越没有一个结论，一时间坐立不安起来。她起身看了看窗外，夜色掩盖着一切，说不定那个家伙就躲在对面漆黑的窗子后面。想到这里，她赶紧拉上所有窗帘，等感觉稍微安全了一点，她才重新坐到电脑前面。
很久没见对方回复，AK47又发来一条信息：窗帘都拉紧了吧？
孙尔雅一愣，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回击：你这个魔鬼，别吓人了行不行？
等了一会儿，AK47才回复：是你自己吓自己！
孙尔雅问：你这么紧盯我不放，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有本事别遮遮掩掩的！
AK47：我想说实话，可是信不过你！
孙尔雅：为什么？你藏得那么深，我还信不过你呢！
AK47：我想帮你揭露织云黑庄。
孙尔雅听了一怔，竟有这样的好事？但发过去的文字是：那也要看我信不信得过你！
AK47：如果我信不过你，你写文章就没有证据了。
孙尔雅不屑：你太抬举自己了，我写文章多的是证据，为什么要找你？
AK47：你出去旅游一趟，就想打庄揭黑？也太侮辱庄家脑袋了吧！
孙尔雅感到严重被蔑视，回复道：你以为你又是谁，庄家他爹呀？
AK47：嘿嘿，别的不说了，指点你绰绰有余！
这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又开始吹牛了。
孙尔雅说：我不跟你胡扯了，还要写文章呢。
AK47：要听我的，你这篇文章还是别写了。
孙尔雅：为什么？
AK47：写不写结果都一样。
孙尔雅：肯定不一样，你等着看报纸吧！
AK47：我肯定看不到的！
孙尔雅：放心，为了让你看到文章，这次我一定让文章登出来，没有人能收买我！就算在《新世纪经营报》登不了，也会在别的媒体上登出来！
AK47：那就打一个赌。
孙尔雅问：赌什么？
AK47：这次没有媒体会登你的文章，更不会有人来收买你。
孙尔雅：哈哈，除非你能收买所有媒体！别忘了我手上有重要证据。
AK47：别骗自己了，除了你的“黑庄论坛”，没有一家媒体会感兴趣的。
孙尔雅：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AK47：我输了，我保证给你最想要的信息；不过你输了就得听我的。
还好，不是骗财骗色之类的赌约。听他这口气，真像掌握了什么重大机密似的，莫非真的碰到了一个内部知情人？果真如此，他存心泄露机密又为何故？是分赃不均还是权力之争？孙尔雅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但看到对方如此费尽心机，不管他是谁想干什么，她都很想揭开这个谜底。何况她一点也不吃亏，赢了能获得新的坐庄线索，输了也不过是听对方的，对方不是说过想帮自己揭黑打庄吗？
她回复：你有什么信息，最好现在就给我。因为你输定了。
AK47：那就等输赢定了再说。
两天后，孙尔雅把《揭开织云科技资产重组的神秘面纱》一文交给何社长。
在这篇文章里，她对织云的海水淡化项目提出了诸多质疑，尤其是对织云支出1。28亿元投资款之后的利润来源表示出巨大担忧。为了佐证自己的质疑，她在文章最后抛出了两颗重磅炸弹：一是海水淡化生产线上的原水池并不是海水，二是织云股价翻了四倍，包括吴非在内的前十大流通股东中，竟然有六位半年多以来没有增减股票。她指出，如果织云科技资产重组是假，那么配合庄家炒高股价就是唯一目的，前十位流通股东中一直持仓不变的六个账户很可能已被庄家操纵。在文章的最后一句，孙尔雅写道：就在记者离开织云科技的时候，一次新的临时股东会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据传，第一大流通股东黑铁投资的吴非将提前赶到织云部队医院，他因心脏病一直在此住院就诊。
孙尔雅对自己的文字很有信心，她甚至想象得到稿件见报之后发生的连锁反应--先是其他媒体跟风炒作，接着是织云股价雪崩，最后是织云高管找上门来。如果他们的危机公关失败，庄家说不定会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这时候不怕他不露出马脚来。
回头看看织云的股价，已经第三次站在二十元之上了。俗话说“事不过三”，股价三次向上突破，很可能再度出现一个大幅拉升，这个时候往往是股民最喜欢追涨的时刻。孙尔雅琢磨，等自己文章发出来，必定给织云盘面造成打压，说不定会将近期追进的投资者全线套牢。为了避免这种灾难的发生，孙尔雅觉得自己有责任提前预警。她想到了自己主持的“黑庄论坛”。这个论坛虽然开设不到两年时间，但在关注庄股的投资者中颇具号召力。很多人根本不顾论坛屡屡预警的庄股风险，而是冲着庄股的暴利效应而来。有人留言说“黑庄论坛”提示的庄股才是大庄股，是有奶的娘，比那些无庄涉足的野股强多了。当孙尔雅把织云科技确定为庄股之后，“黑庄论坛”更是火爆异常，每天都有新人进场，每天都有几百上千条股吧留言，只是这些留言内容与她开设论坛的宗旨相去甚远，他们大多诉说追涨杀跌的快感。孙尔雅思忖，或许通过“黑庄论坛”，不难把自己对织云股价的预警传递出去。
打定主意之后，孙尔雅点开“黑庄论坛”，在织云科技股吧留下了一段红色粗体文字：据传，织云科技内部近期爆发群众性事件，严重影响了正常生产，提请投资者注意风险！另外，本论坛版主最新报道《揭开织云科技资产重组的神秘面纱》即将见报，其中首次报道了织云资产重组的实地采访，披露了重要信息，提出了相关质疑。敬请投资者关注！
写完之后，她看了看，又把这条信息设定成了“置顶”模式。
晚上下班很早，孙尔雅坐在沙发上感觉有些无聊，才想起给范东打电话让他过来。
一个小时之后，范东来了，他坐得离孙尔雅远远的，有些奇怪地问：你这次采访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闹得我挺想你的。
孙尔雅气呼呼地说：你坐得这么远，怕我有艾滋病还是怎么的？我看你不是想我，你是想我最好别回来吧！
范东听了，顿时一脸惶恐，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揭穿了一般，立即把身子移到孙尔雅的身边，搂着她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怕你上回的气没消，还不想看见我呢！
孙尔雅鼓励他：你的手别抖了！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刁蛮呀？你可千万别跟秦小敏说我是一个不好伺候的女人啊！
没想到听到这些，范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脸也有些红了。孙尔雅顺手摸了他额头一下，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不会是病了吧？怎么我才出去几天你就弄成这样？
范东连忙掩饰：没什么，我有点饿，这几天心里老恶心，所以中午没吃饭。
孙尔雅一把拉起范东说：那还等什么？我也饿了，赶紧做饭去吧！
两人立即像一对小夫妻一样，把冰箱里的菜搜罗出来，范东掌勺，一会儿工夫就炒了四个菜。孙尔雅拿出一瓶轩尼诗红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干了起来，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才收场。范东正准备去厨房洗碗，孙尔雅两腮红云乱飞地看着他，说别洗了，就放在那里吧。范东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你先上一会儿网吧。孙尔雅突然大声说我不想上网，更不想你两手沾满洗洁精的味道。范东终于听懂她的潜台词，他拉上客厅的窗帘，就在沙发上和孙尔雅缠绵到了一起。几分钟之后，范东就不行了，可孙尔雅兴致正高呢。孙尔雅问怎么回事啊？太不正常了。范东喘着粗气说可能是身体真出了点问题，要不去床上试试？孙尔雅心头的火也渐渐熄灭，说要是身体不爽，这事最好少做，周末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范东说好，估计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范东穿好衣服，又到厨房洗碗去了。
二
严磊半个身子陷在沙发里，两只脚交叉搁在茶几上，电视频道换了一茬又一茬，要不就是年轻人唱着吐字不清的歌，要不就是后宫戏，都不对胃口。换来换去，停在了体育台，正在播放拳击比赛。一名拳击手瞬间将对手击倒，对手倒地，毫无还手之力，再也爬不起来。这精彩的致命一击，让严磊慵懒的身体一下子坐了起来，心里暗自叫了一声好。把对手打趴下，自己站着，就是胜利，这是雄性的追求。自从公司撤职的处分文件出台，严磊在家里一连待了五天。孔董为了追求真实效果，把严磊的办公室都撤掉了。按规定，严磊上班也只能去沈总那里报到。孔董要严磊装得再像一些，让他在家里好好关几天，给群众造成一个极其倒霉、极其委屈的印象。这五天，严磊一次门也没有出去过。他明白，自己现在是打了一个趔趄，但还没有被打趴，更没有输掉，甚至趔趄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策略，等于耍一些迷惑对手的假动作。现在，那些闹事的人欢欣鼓舞，以为金牌在手了。哼，等着瞧吧！严磊抿了一口定神茶，继续欣赏镜头回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