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之后，孙尔雅马上又拨了孟夫子内线电话，没人接。再拨孟夫子手机，终于通了。她汇报了要去跟线人在肯德基见面的情况。孟夫子听说线人现身，也很高兴，说自己很快赶回周刊社，他建议孙尔雅把线人带到周刊大楼里来。她说线人对谁都很戒备，根本不会相信周刊，只能自己出面先稳住他再说。孟夫子又叮嘱她带两个保安一起去，没想到又被孙尔雅一口拒绝了。她说这个线人身份特殊，凡事只能听他的，根本没的商量，如果带保安一起去，说不定反而让他起疑，会把事情弄糟；再说，保安跟着她目标太大，更容易引来坏人盯梢，这样线人会更容易暴露。孟夫子见她说得有理，不再多说什么，但仍表示在她离开大楼后会安排便衣到肯德基，随时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他再三交代，如果见到线人就先把证据拿到手。孙尔雅找了个身材相近的同事换了衣服，那个同事又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最后想想干脆把包也给了她，说全套道具都给你配齐。
孙尔雅出了门，戴着一副大墨镜瞄来瞄去，确定没人跟踪才进了肯德基，她进门扫了一圈，也没发现太可疑的人，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等，不时抬头侦察四周一遍。没多久，她看见一个面相挺凶的男人拖着一个小型拉杆箱走了过来。那人一边脸像被刀子砍过，残留着一道长长的疤痕，两颊颧骨棱角分明，眼睛藏得很深，眼光就像从地下隧道射出来的电光，短硬的头发，一根根插得像针一样。他个头一米七八左右，两只手还戴着黑色手套，走起路来阴森森的，那些和他迎面而过的客人纷纷躲闪避让。孙尔雅心里暗叫不好，这下完蛋了，还是给杀手盯上了！她瞬间觉得自己像盘子里的食物，只要别人一张嘴，就会被吃掉。幸好她旁边也坐了人，杀手总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朝自己捅刀或者开枪吧？这个AK47怎么还不来！他不会已经被干掉了吧？想到这里，她心里更慌神了，屁股像被钉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她把头扭向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关注他的举动，准备找合适的机会摆脱他。
他真的朝她走过来了！
他已经坐在她对面的空位上！
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我是AK47。他看着他说。
她顿时傻了，喃喃道：你说什么？AK47？
AK47是全世界杀人最多的枪。他冷冷地回答。
杀人最多？她听到这句话，不禁哆嗦着闭上眼睛。
但只杀敌人。他又补充了一句。
孙尔雅听了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她忐忑发问：你真是AK47，不是杀手？
我要是杀手，一眼就能找到目标。你看看，肯德基这么多人，还有谁戴着一副大墨镜的？他对着她笑着说。她发现他笑起来更难看，但目光中透着一股真诚。
鬼比人有情。她想起了暗号说。
人比鬼无情。我的真名叫邢智！他摘下右手手套，把手伸了过来。
她握住他的手，感觉厚实而有力。
我叫孙尔雅。她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的照片我也见过，所以一下就找到你了。
啊？你暗中调查过我了？
要跟你合作，必须知己知彼。
可我对你一无所知！
现在不就知道了？
你到底是谁？刚才真以为你是杀手呢，吓了我一跳。
这里还真不安全，有两个人神色很可疑。
孙尔雅顺着他的眼色看过去，发现翟队长跟一个保安坐在离她很远的角落，故意装作没有看到她，埋头吃东西。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那两个不是杀手，是我们周刊派过来保护我们的。她低声告诉邢智。
那也不安全。邢智的口气一下子就变得很冷了。
想不到你叫邢智，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吴非呢。孙尔雅想找个话题活跃气氛，便把心里的揣测说了出来。
我早说过你不要乱猜。邢智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来。
孙尔雅想起在QQ上聊这个话题时，他就骂她自以为是，当时令她很不舒服，只是为了掌握更多信息，她才忍住了没发作。现在一看这人跟网上一个性子，真不好伺候。但为了拿到三方协议，更为了对庄家进行二次曝光，自己只好忍气吞声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座机号码的？孙尔雅问道。问完又觉得自己白痴，人家早就把自己的信息摸得一清二楚了，一个座机号码难得倒他？
邢智看了翟队长那个方向一眼，果然不理会她的问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把手机电池和芯片取出来。这里四楼有个咖啡馆，我们坐电梯上去，找个包厢说话。
进了电梯，孙尔雅看到翟队长他们也起身了。谁知电梯门刚合上，邢智就把二楼以上的按键都按亮了。这栋楼最高能到二十七楼，六楼以上是酒店房间，电梯这样一楼一停，谁也猜不到他们到底去了几楼，只是害苦了翟队长他们！
孙尔雅提醒：你把保护我的人甩掉了，说不定他们会怀疑你的身份。
邢智不动声色：最好的保护是隐藏起来，斩断一切线索。他们只是一个线索。
出了电梯门，两人找了一个隐秘的咖啡包厢，点了些吃的东西。从邢智点的数量上看，他今天明显还没吃过东西，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
孙尔雅迫不及待了：你在北京待多久？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邢智不紧不慢地说：我找你有几个目的。一是把证据复印件交给你，万一你和你们杂志社被对方起诉了，你们可以保护自己。复印件不能直接作为司法审判证据，但作为新闻线索和司法调查线索绰绰有余。二是贾准失踪了，三方协议原件曝光的可能性很小，加上在万金证券查不到1。28亿的进出账记录，一场令人震惊的坐庄黑幕变成了贾准作奸犯科的个人表演，所以这次即便启动了司法调查，也很难把章陕揪出来，你还得准备写后续报道，我还要告诉你更多内幕……好啊，我正准备写《织云疑云》的续集呢！孙尔雅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邢智的话。
邢智继续说：三是我的现金用完了，身份证、银行卡都不敢用，熟人更不敢联系，所以请你帮忙找一张身份证，尽可能面相像我一点，另外还要你帮我订个房间，还要借点……邢智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毕竟是求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是个网友，并且是个女的。向女网友开口借钱，可不是闹着玩儿，弄不好会让人报警的。
孙尔雅知道他想借钱，表态说：这些都不是问题，等下我就去想办法拿钱，我们现在被拴在一起，只能跟庄家破釜沉舟斗到底了。
邢智问：你说你被盯上了，什么情况？
孙尔雅便说了恐怖包裹和半夜恐吓的事情。
邢智安慰道：还好，章陕没想要你的命，只是恐吓一下。现在他的第一目标是我，在抓住我之前，他还有所顾忌，不敢把事情闹得更大。我在他眼皮底下失踪之后，他肯定会盯紧你们周刊，一旦发现我来找你了，他就能判断证据还在我手上，所以……所以什么？孙尔雅急忙问道。
所以我们这样接触是最危险的。邢智冷静地说。
孙尔雅一阵胆战心惊：你别吓我，我最近真吓怕了。
邢智不动声色：你别怕，越怕事越多。你拿了证据之后马上赶回报社，复印一份，然后找个同事悄悄借好身份证再回来，我就在这里，边吃东西边等你。
孙尔雅还是有些担心：不如你跟我一起去，还可以保护我。
邢智开起玩笑说：我想做护花使者，但你看我这张脸，目标是不是有点大啊？
他从拉杆箱底层翻出一大叠资料，交给孙尔雅说：这是三方协议复印件，这是我能拿到的章陕坐庄000189的一些账户资料，这是章陕在“5·19行情”里坐庄的一些账户资料……可惜，还有一些关键账户章陕看得很严，我实在无能为力。
孙尔雅表示感激：谢了谢了！我以为只有三方协议呢，想不到你把他坐庄的账户资料都拿出来了！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跟章陕什么关系？
邢智听了严肃地看着她说：我是章陕的三号操盘经理，也是这次坐庄织云的五大仓位责任人之一。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心里有数。如果你真想保护我，这个事绝对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老板，而且今后所有报道永远不能提及。
孙尔雅被对方的信任感打动了，她一个劲地点头，表示听懂了他的话。
邢智继续说：另外，公布这些资料的时候还要注意，除了章陕，尽量不要牵涉其他人进去，譬如黑铁的吴非，他的签字最好隐掉不提，他跟我一样，只是章陕的一个操盘手，擒贼先擒王，所有事情都是章陕操纵的。还有，那些坐庄账户也不要轻易公布出去，即便需要公布的时候也要有所保留，因为有些账户是操盘手找来的，章陕只是控制账户上的资金额度，所以很难作为章陕坐庄的直接证据，弄得不好只会把他们变成替罪羊。
孙尔雅承诺一切都照他的意思去办。她想想又问道：吴非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失踪啦？
邢智坦言：自从我逃脱之后，就没法关注他们了。不过我一开跑，章陕肯定不会怀疑他们了。现在舆论口诛笔伐，他和黑铁成了新闻焦点，日子必定也不好过。
孙尔雅拿着三方协议，还有很多不解，趁机问道：贾准用假公章签的肯定也是假协议，从根本上讲，这样是不是就推翻了庄家与上市公司合谋的结论呢？
邢智点头说：章陕正期待着起到这个效果呢！但是从贾准手上搜出假公章，并不能证明这份协议就是假的。这份复印件就不难证明公章真是万金证券公司的。贾准那里搜出的假公章其实不一定就是贾准制作的，章陕和万金证券都可以造假，再栽赃到贾准头上。另外，像万金证券这样的中小券商，要想与大券商争夺客户，总是喜欢使出一些无奇不有的怪招，故意用假协议、假公章让员工在外面招揽客户，公司跟员工搞费用分成，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事就推到员工身上，拿点小钱逼他们跑路。
孙尔雅听得毛骨悚然，她感叹道：太不可思议了吧，一个正规中介公司居然这么玩？证券公司也太黑了！那你又是如何从贾准手上拿到协议复印件的？
邢智很淡然：我跟他很熟，以前经常打交道，别人花点钱就能买通他签这个协议，我花点钱也不难把协议复印件拿到手。
孙尔雅听了心惊不已。他为了给媒体找证据，竟然不惜自己花钱买内幕证据，他花了多少钱？花钱又是为了什么？他总不可能像自己一样以揭黑打庄为职业吧，就算自己为了新闻报道，也不至于要花钱去买证据，何况像贾准这种年收入上百万的人物，又岂是一点小钱能够买通的？这里面一定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可能还是一个终极秘密！想到自己已经靠近了这个秘密，她不禁有些兴奋，但她知道这个问题肯定令他敏感，于是压低情绪问：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对付章陕，还是织云那帮高管？
没想到邢智毫不犹豫：织云高管只是工具，章陕才是终极控制人。章陕不倒，织云高管也会高枕无忧，除非他们的老鼠仓自燃自爆。
五
孙尔雅出了咖啡馆，开始一路左顾右盼，只要离自己十米以内的人员都会引起高度警觉，后来想起邢智所说的话，觉得这样反而容易引人注意，就硬着头皮什么也不看，径直往前走，好在这段路并不远，很快就到了杂志社门口。
她走到孟夫子办公室门口，这时孟夫子已经赶了回来。她将三方协议的资料和账户资料分好类并贴上标签，然后郑重交到孟夫子手上，又把线人的要求和目前状况细细汇报了一遍。孟夫子听说线人愿意继续给她爆料，很是高兴，叮嘱她一定把庄家核心信息摸到手，赶紧写成重磅新闻，争取本期杂志再作为封面文章推出。他还签字让孙尔雅去财务先借上八千元现金，其中五千块交给线人，另外三千块留给孙尔雅做费用，线人在北京的吃住行费用都由杂志社报销，社里还可随时出动保安人员，保障线人在北京的安全。孙尔雅讲了线人在肯德基发现翟队长的事，说暂时不需要，几个保安跟着，反而会暴露目标。
孙尔雅借了两张同事身份证，又回办公室拎上笔记本电脑，带上随身行李。出了办公楼四面观察，发现五十米外的树荫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男子。他们本来就形迹可疑，见孙尔雅盯着他们看，马上背过身去，假装抽烟聊天。孙尔雅心里一惊，完了，被跟踪了！她马上往杂志社方向快步走回去，到了门口，见一辆的士正好停下来，她快速钻进车里，对司机说：快开！
司机一边打开计价器一边问：去哪儿？
孙尔雅回头看后面，那两人也上了停在旁边的一辆小车，更着急了：你先往前开，速度要快，我会告诉你怎么走！
司机开着往前走，到了一个路口问：左拐还是右拐？
孙尔雅一直盯着后面，见那辆车还没有被甩掉，心里直打鼓，急忙说：哪边快走哪边！
司机觉得奇怪，打趣说：拍谍战剧啊，美女，是不是被跟踪了？
孙尔雅毫不隐瞒地说：是的，师傅你帮我甩掉后面那辆车！
司机笑说：还真是啊？今天算你碰对人了。我告诉你啊，我原来在南方一个城市开出租，在那里开车一点也不用讲文明礼让，满地的车呀就跟水里的鱼一样，钻来钻去，见缝插针，那才叫作考验技术呢！
果然，这司机方向盘打得勤了，左转右转，很快把好多车都甩到了后面，连过了几个红绿灯，后面那车就再也看不到了。然后他听孙尔雅的指挥，又转了大概十多分钟，终于绕到了肯德基。司机惊讶地说：你这姑娘真好玩，这不就在你刚才上车的地方附近吗？还不到两百米远吧？为什么要坐上出租绕这么大一圈啊？
孙尔雅得意地说：我不上你的车，能甩掉刚才跟踪我的尾巴吗？要是我从单位走到肯德基，还不被他们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呀！
司机听懂了，笑道：怎么样，我这水平还行吧，下次你有事希望还能碰上我啊！
孙尔雅说声好，拿了司机名片，又谢了司机，立即快步上楼。自己折腾这么久，这个邢智该不会有事吧？孙尔雅心里突突跳了起来，到了包间，见他还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摘了墨镜，喝了一大杯水。邢智见她这个样子，便问：遇到麻烦了？
孙尔雅把被跟踪的情况说了。
邢智也警觉起来：他们已经嗅到气味了！这里离你们单位太近，我们赶紧离开。
两人商定到她帮他订好的酒店，先帮她赶完这期稿子再说。
孙尔雅结了咖啡馆的账单之后，两人收拾好准备下楼。她拿出一张名片说：就找刚才那个出租司机来接我们吧。他的反跟踪技术不错，我特意留了他的电话。
邢智马上制止，拿过她的电话，迅速取下电池和芯片卡，然后再交给她。看着她一脸的困惑不解，他解释道：你坐过他的车，再坐一次就意味着增加一分危险，更危险的是，他知道你被人跟踪了，他会不会好奇你为什么、被谁跟踪？他知道跟踪你的人在哪里，也知道你在哪里，他会不会更加好奇？你继续推演下去，就会知道坐他的车还是不是很安全！
经过几次惊吓，孙尔雅听到他的推断，不禁有些心惊肉跳起来。但她装得若无其事地说：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可是把人想得太坏了！
邢智看着她：不是人好人坏的事，所有危险都是慢慢走近的，你斩断了它的可能性，才会安全起来。现在下楼随便拦一辆出租车，可能更安全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