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本子改编于六十年代初,一直没有发表过,这中间有一段经过。
五十年代中叶,香港几家进步电影公司闹剧本荒,国内剧作家又怕“海外关系”而不愿意给他们写剧本,于是廖承志同志就逼着我“带头”给夏梦写了一个适合于她扮演的剧本——我当时是“侨委”委员,但是工作太忙,拖着没有交卷。大约过了一年,夏梦一再催促,才于一九六一年冬或一九六二年春改编了这个剧本。夏梦很喜欢巴金的作品,我也认为让她演万韶华这个角色是适合的。
改编前征求过巴金同志的意见,我也力求忠实于原著,但动笔时为了适应香港这个特定环境,我也作了一些技术性的修改,如把原著的男小孩寒儿改为女孩子等等,小说中以第一人称出场的黎先生,也删掉了。我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要在八九千呎的篇幅内尽可能地刻画出万韶华、姚国栋、杨老三、寒儿这几个主要人物在四十年代这个特定时期的形象、性格,尽可能地再现这几个富有中国特色的普通常见的人物的欢乐和苦痛。
这个本子由朱石麟先生导演拍成了电影,可能也是为了适应香港这个特定环境,他们把片名改为《故园春梦》。片子拍完后送到北京,廖承志同志看了很高兴,但我没有看,因为那正是“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时刻,文化部的整风正在酝酿之中,好在片头上没有我的名字,不看,不公映,就这样“混”过去了。
但是,我不想讳言我欢喜这部小说,我同情这部小说中的那几个平凡而又善良的人物,我同意原作者在小说后记中所说的话,我也希望这部电影能“给人间添一点温暖,揩干每只流泪的眼睛,让每个人欢笑”。
这个改编本我没有留底,二十多年前的事,我也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前年在杭州,香港的中国电影研究家林年同先生和我谈“名著改编”问题,忽然提到了《故园春梦》,并承他给我复印了一份,重读一遍,正像找到了一个被我遗弃了多年的孤儿。适值四川人民出版社向我约稿,就同意让它和读者见面了。现在有不少人在谈中国电影民族化的问题,我认为“民族化”不应该单从形式上去花工夫,最主要的还是要写出有中国特色的人物,有中国特色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伦理、道德,而《憩园》这部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具有中国民族的特色,在资本主义国家,不可能有万韶华,不可能有寒儿,也不可能有姚国栋这样的人物的。这就是民族性,这就是《憩园》动人心弦的力量。
一九八三年八月
(原载《憩园》,四川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十二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