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找到他，黑暗之中，他是最明显的存在，火红的王服，刺眼的苍白肌肤，像是染了一身鲜血的白色木偶，脆弱地坐在地上。
他对我说：“旭又出宫，他回来问我：哥，为什么外面的人有爹有娘？我们的爹娘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抬眼看我，双眼中都是净色，“北赤，我有爹娘么？”
我哑然，在他开始有记忆的时候，王族的人都死了，宫人们都讳忌提起死去的王族，根本没用人在他面前提过“父母”两字，他根本就不知道父母是什么。
于是我俯身，对他说：“是我杀了他们，是我让你没有了爹娘，你恨我吧。”
他还是不懂，我永远记得他那晚眼睛的颜色，干净而苍白。
“为什么呢？北赤不能做我父亲？”
我记得我是这样回答他的：“不能。”
“为什么？”
“您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
……
手一掐，流球支离破碎……
草屋之外响起了叩门声。“进来。”
天涯推开门走了进来：“纷雪，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忍不住自我嘲笑，我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了？“你呢？为什么还不睡？”
他笑笑：“我要守夜，你早点睡吧，我就在外面守着……”
我抓住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颤抖地哭了。他被我弄得不知所措，只好搂着我，不发一言。等我哭够了这些天来的悲伤，我才停止哭泣，只觉得精疲力尽，靠在天涯胸前不想动弹。
“纷雪……”过了很久，他才轻声唤我，我嗯了一声，他才确定我没有睡着便开口问道：“今日出殡之前，你和王说了些什么？”
一提到今日之事，我心里一痛，忍不住又想哭，但我还是闷闷地回答：“没说什么。”
他也不好再问下去，转而问道：“那些是什么？”
“都是父亲生前记录的点点滴滴，算是日记吧。”
他看到了满地的琉球的碎片，低声说道：“既然是你父亲留下的，你又何必毁去？”
“睹物思人，伤上加伤，不如毁去。”
“何必如此？留下做个纪念也是好的。”
我推开他：“你帮我毁去剩下的好不好？”
他一惊，很快就摇头拒绝了：“你还是留下吧，免得日后后悔。”
他不懂，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想让他懂。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嗯。你早点休息。”他点点头，出去了。
我怔怔地看着桌上流光莹转的流球，苦恼不已。父亲留下的这些流球都记着生前的点点滴滴，里面记着的不仅有关于我成长的记事，还有记着王的成长，记着父亲的忏悔－－我只能毁去。
我独留下了单纯只记着我的流球，其他的，皆毁去，感觉，就像是亲手一点点地摧毁掉我对父亲的回忆。
父亲出殡之前，他来安慰我，屏退了左右。他是个安慰人的高手，轻而易举地就挑起我的悲愤，然后，我心情舒坦多了。天涯当时一定是看见我和王出来后眼睛红红的，以为我和王起冲突了吧，虽然他见之后一切都相安无事，但担心还是难免的吧。
闭上眼睛，我脑里一直回荡着今日我失态的嘶叫：“我四十岁就开始杀人了，你以为我还会在意人命吗？”人命，真的在我眼里不值一文了，但我还是想用这些廉价的生命去换回父亲的生命。
父亲在世之时一直告诫我不要在血腥中陷下去，一旦陷下去了，人命就会变得廉价，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珍重生命，济世救人了。
我已经陷下去了。
我睁开眼睛，流球温暖地亮着斑斓的色彩，温暖得就像父亲生前的笑容。
我捏紧手中的流球，暗暗发狠：“让医师的手沾上鲜血－－我不会放过你的，桀驯！”
注：尤楼人四十岁相当于地球人的四五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