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山菊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去商店买了一沓大红纸。她拿出多日没摸的剪刀，想尝试着改变老传统的几种单调图案。山菊琢磨着，想结合一点新思路创作出符合历史及时代特征的剪纸作品。这新想法新思路，只有自己用心思去摸索去探究。哎！丈夫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感兴趣，不嘲讽自己两句，山菊也就满足了。
清晨，一轮霞光如虹。早饭后，山菊把一张大红纸平铺在了茶几上，她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准备剪一幅喜鹊登梅。因为它非常喜欢梅花，更欣赏梅在风雪中那种风骨。山菊那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拿起了一张红纸，右手握起这把老剪刀，按照自己大脑里虚构的思路开始慢慢动了剪刀。。时钟在嘀嗒嘀嗒地走着，山菊的双眼像定格在红纸上，慢慢一剪子一剪子运转手中的红纸，一条条纸屑落在了地上。刘娣走过来一看，这丫头真要下功夫再练剪纸了，老人及欣慰又心疼。刘娣自言自语道：“随你吧，只要高兴就好。”
个把钟头左右，山菊双腿开始麻木，手也有点吃不住劲了，她刚想缓一下手指，手一抖，喜鹊的一只腿剪断了。山菊懊恼透了，白费了时间，也浪费了大半张红纸，她索性用手搓吧搓吧扔进了炉灶。
山菊带着烦闷的心情走出了家门，举步来到家后侧一片杨树林里。树林一侧是一条通往大山煤矿的道路，路况极差，偶尔路过一辆汽车也是尘土飞扬。山菊站在挺拔的杨树林中，使劲地伸开双臂，她鼓励自己，剪纸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一定要有信心，只要自己的心凝聚起力量！这把剪刀，在自己的手中一定能运用自如。山菊默默地望着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在她面前影影绰绰起来。她思索着，一个人要是对自己都失去信心，那么这辈子也就真成了败局。上帝对自己太不公道，可自己千万不能再一味无知的迷茫下去，那条路都有可能通往女人的彼岸。
第二个星期三的午后，山菊盼望的电话响了。她急忙拿起电话，对方亲切地喊了声：“山菊姐，我是项楠。这几天我了解到了这方面的资料和相关报道。国家确实正在申报民间剪纸这门传统艺术，而且很重视。你要是喜欢，又有一定的基础，就坚持多练习练习。我在北京多注意这方面的信息，要是有这方面的展示会，你也拿着自己作品去试试，和老艺人多交流交流，学习学习。”
山菊听了项楠的一番肺腑之言，如心灵的鸡汤。是啊！人生不能总在空虚中等待，更不能祈求幸运之神来敲响自己的大门，未来的路还很长，放下思想包袱，去努力自己的愿望。无论结果如何，自己就没有虚度年华！精神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握紧手中的小剪刀，绽放女人沧桑如画的风姿。
从这年夏天开始，山菊开始不辞辛苦练起了寓意复杂的剪纸。她借着有一点剪纸的基础，去尝试着自己的创新，她想给传统的剪纸注入现代的视觉动感。
到了深秋，山菊利用闲余时间剪掉了几沓红纸。可剪好完整的窗花也不到十幅，其余的都成了一堆废纸。这秋收大忙季节，一个人恨不能当三个人用，所以山菊先帮着丈夫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的任务就是帮着方鹏卸车，给地里干活的六七个劳力做两顿饭。正常情况下，九点钟左右，也就是等山里退了潮气，收割机才能收割黄豆。山菊想，这两个小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出昨天的剪纸再整理整理。她把几幅窗花铺开，发现自己对人物剪纸太缺乏经验，剪出的牧童形象呆板板的。而且人物的纹理不清晰，动态也不自然。这方面必须加强苦练，才能运转剪刀在手中的灵活性。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山菊听到四轮车突突的声音。山菊想，可能是方鹏拉黄豆回来了。她刚准备出去，方鹏就进屋喝水。他看见山菊还在摆弄纸张，急头掰脸地说：“没事情你拿着它消磨时间也就罢了，大忙季节你还瞎摆弄它，要是病好了上山干活去。”
山菊一时让丈夫噎吧的没话说了。马上随丈夫开始卸四轮车拖斗里的几十袋子黄豆。哎！不知怎么了，几十年的夫妻，为了生活中的琐事，两个人总是爱拌个嘴。山菊也不止一次的检讨自己，是不是自己不会做一个好妻子？还是自己做女人做的失败？磕磕绊绊过了半辈子。她曾不止一次的厌倦过这种争吵，甚至想逃离过。可理智还是让善良的山菊选择了坚守！女儿家的风花雪月几度在她们夫妻之间没了踪影。生活成了日出日落的负重，岁月也在她们心里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山菊扛着小点的塑料袋子，方鹏扛着大点的麻袋，几十袋子的黄豆卸了将近一个时辰。山菊也累的精疲力尽了，几个手指头抓袋子抓的生疼生疼。每个人都有生命中的痛与喜，哎！女人这一生有说不出的心境与无奈。
卸完了车上的黄豆，刘娣也准备好了午饭。山菊看着起早贪晚劳累的丈夫，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她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香喷喷的韭菜盒子递到方鹏手中。方鹏一边吃一边黑个脸又说：“你剪那玩意能吃还是能喝？有力气多替我干点活。”
山菊没有言语，她明白丈夫可能是因为今年粮食减产而情绪又开始不好。她劝自己忍下丈夫的脾气，一切以秋收为重。几百亩的黄豆，必须要赶在下雪之前收获到家，否则遇上一场大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方鹏匆匆忙忙吃了午饭，就开着四轮车下地去了。山菊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瞅着远去的丈夫，心里涩涩的。
北大荒一年四季就能种一个季度的粮食，所以季节非常宝贵。从五月初春播，到十月中旬开始收获，也就半年的时间，人少地多，哪劳作的辛苦，真的难以形容。山菊送走了丈夫，本想睡个午觉，可躺下后怎么也无法入眠。今年种地恐怕是白种了，粮食单产很低，来年的日子会十分艰难。岁月啊！就是这么无常。山菊时而也会为自己失意的命运而叹息，多年来几乎身边多半人都会认为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不可能会在大山里和方鹏这个穷小子坚守下来。但她坚守了！坚守着一份责任！坚守着一份女人的善良与良苦。
二十多天的秋收结束了。季节到了冬季！元旦前方鹏把六十多吨的黄豆卖掉了，可坐下来一算总帐，扣除各项费用，五百亩地几乎没有盈利。也就是说白干了大半年。这是由于夏季雨量稀少，造成黄豆灌浆期严重缺水，所以黄豆大面积减产。看到今年这种状况，山菊心里很不是滋味。无论多少个缘由，老百姓啊只得一步一步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天上掉不下来馅饼。也只能为现实中的生存而寻寻觅觅在自己有限的生活圈子里。
人生啊！是一个不断拥有和不断失去的轮回。经历后才会有一颗成熟的心，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有那份坚韧。生活上的清贫对于山菊来说无关紧要，可怕的是世俗的一种偏见和那种被人歧视的精神折磨。这种经历与境况让山菊始终难以忘怀。
在这个冬季，山菊以一种惊人的毅力一遍一遍练习着剪纸。回头一看，起码她用掉了将近百十张的红纸。就在新年来临之时，她又完成了大小三十多幅精美的窗花，一半是有关人物剪纸。这期间虽然方鹏不赞成，但也没有横加干预过，只是偶尔用一种讥讽的口吻来一句：“不成个剪纸大师你太亏了，我看你能剪出个啥名堂。”
瑞雪迎来了奔腾的岁月！腊月二十三这天山菊决定把剪好的几十幅窗花拿到集市上卖掉。虽然这窗花卖不上几个钱，但也是山菊人生中的一个收获！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她不为这微薄的收入，而为这人生的价值。早饭后，山菊跟方鹏说了她今天想去集市上卖窗花。另山菊没想到的是，丈夫当时就恼了，随手拿起饭桌上的空碗“啪”往桌子上重重一砸说：“你又拿那破纸片到外边现眼去。”山菊被这突然的摔碗声吓了一跳，她直勾勾地看了两眼丈夫，啥话也没说，转身来到了客厅，准备拿着这些剪好的窗花到集市上。山菊不想再和丈夫争论此事，更不想让这个新年过的不安宁，她把眼泪吞进了肚里。
天空虽然寒冷，但今天难得没有刮风。山菊拿上大小各异的窗花来到了集市上。她照常交了两元的摊位钱，选了一个敞亮的路边，往地上铺上了一个白床单，把几个图案比较突出的窗花摆在了上面。牧童迎春，荷花童子，寿星桃，鲤鱼跳水，大福子，还有两张尺寸比较大点的，三代同堂的全家福剪纸。人物形态各异，老人慈祥富贵，孩子活泼可爱，尤其老者的胡须细如发丝。山菊刚完成这两张剪纸作品时，刘娣很激动的说：“丫头比妈强呀！去地下见你外婆我也有交待了。”
红色的窗花，摆放在白色床单上，好一片耀眼！做完这一切准备后，山菊脸上火辣辣的发热。这是她第二次摆地摊，站在人群中总觉得有点尴尬，心里咯楞咯楞的。山菊在家就想好了价位，几幅尺寸小点的五元就买，大部分十元价格，两幅尺寸大的二十元。山菊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微笑着面对过往的人群。无论卖的钱多钱少，这也是自己辛勤劳动的一种成果。半个时辰过去了，迎面走过来了两对叔叔阿姨，好像是两位退休的老干部，他们走到山菊面前停下了脚步。山菊忙拿起一幅全家福说：“几位叔叔阿姨，这是我自己剪的窗花，买一张贴在屋里过年多喜庆！”
几位老人兴奋地说：“这是你自己剪的窗花？这要下多大的功夫。”
这个时候相续来了好多置办年货的人，有熟人也有陌生人。大家没想到体弱多病的山菊，在离开岗位后，会如此的对待自己的生活。人们投来了敬畏的眼神！
两对老人爽快地买下了两幅大的全家福，并饶有兴致地念叨一句：“闺女好好剪吧，这是传统的老玩意，难得呀！”
大半上午，三十多幅窗花又全部卖掉了。冰冷的大地虽然冻疼了山菊的双脚，可她这颗柔弱的心，像沙漠里遇到了养分一样澎湃起来。
山菊拿起自己铺在地下的被单，几乎小跑到了家。刘娣赶紧为她冲了半碗热乎乎的糖水，这也是老人从哪个饥荒的年代，为女儿想法设法弄的最好的营养品了，所以几十年来刘娣已经成了习惯。
此时，方鹏也走过来不温不火地问一句：“你还真又卖掉了？我算服你这犟种了。”他转脸点着了一支香烟去了前屋。
山菊并没有接丈夫的话茬，心却紧缩了一下，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走到了客厅。其实，山菊多么希望丈夫能有几句鼓励的、温暖的话，让那份快乐洋溢在彼此的生命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