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崖畔,怒江依旧滔滔,挟天威以洗山河。
怒江不息,人却将离。
“天高白鸟任逍翔,不见林涛添心伤。朔风萧萧卷残叶,花葬云泥树上香。”
溟月这样颂着这秋的美景,愁眉不展,站姿也不似平日里仰头挺腰神采奕奕。
幽花看着眉头苦皱的三人,道:“秋来本肃杀,溟月你却又作小儿女姿态!又不是永世不见,搞得好像永别,真是看不下去了!你们三人也是,最多不过分别一年,又不是天涯永别!能不能不要这样!”
青风哀叹一声,悠悠道:“溟月念的诗虽然我一向觉得酸腐,不愿听,但今天这首却是恰到伤心处,顿起离别愁。惹得我心中焦乱如麻!今日分离,是我们入魏风居以来的头一次,也不知入世后会遇到什么人和事,碰到什么神与鬼,经历什么磨与难。哎哎哎,好愁啊啊啊啊!”
他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咆哮,活脱像个顽劣的猴子,反倒是破坏了这多愁善感的情景。
一向喜静寡言的缇雪忽然道:“约定一年,三百六十个日晒月照,等待再次望江崖聚首,助师傅顺利度过天劫,得道飞升。之后我四人便结庐而居,仙鹿祥鸟伴诗琴,清溪翠竹携知音。风花雪月,永结同心,势不分离!”
言辞激昂,三人不由都叫一声好。
四掌相合,无尽情谊化作手中一握。
风花雪月,四人拔出佩剑——餐霞似火,抱岚寂如夜,怜君书海飘零,玲珑舍心画北斗。剑诀牵动剑气,在望江崖上刻下四句话:
风盗白云万里霞,
花伴流水无情叹。
雪缚山岚离人意,
月落孤鸣魏风居。
剑飒流星,划破苍穹,惊鸿起,白云散。
青风,溟月,缇雪三人,御剑绝迹,分三个方向飞去。
他们会在茫茫人世苦海惊起何种波涛,独自留下的幽花,眼神闪光,似有期待。
天蓝似海云如浪,良辰美景收眼底。青风破浪乘风,脚下餐霞好比大海中一叶孤舟。
云下世界,渺渺茫茫,那么大,那么美,那山那水,那枫叶血红,那稻浪灿金。
青风的愁绪似乎也被这山河美景冲淡。
可相思总是游子的痛。
离开魏风居月余,天已入冬,身体感受着天气渐寒,心里越发思念魏风居。
青风看着这苍茫大地美景,突然张口长啸,吐出了胸中郁闷之气,啸声中不自觉带着真气,延绵不绝,传至远山白云上。
不应该有回声,却偏偏有了,若应该有回声,至少不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女人若有这么大的声音,男人一定会吓一跳。
青风吓了一跳,差点从餐霞剑上倒栽下来。
一道白影身随声至,眨眼间便飞到青风面前。
竟是个貌美女子,雪白衣衫,身绕精金白练,眉目间豪气干云,不是女侠,便是个女将军,再不济也是个女强盗,否则怎会拦青风的路?
青风尚未开口问话,便被此女子抢先责问道:“喂,你干嘛在这里大吼大叫,惊散了白云!坏了我的好心情!”
青风胸中气闷,心里想:我还没问你干嘛突然吼叫下我一跳,你却先兴师问罪来了,虽然漂亮,但却是个泼辣女子。
越想越气,便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从哪里来,要走哪里去,姓甚名谁,家世来历,通通说来!敢说一个不字,小爷我把你当妖怪灭了除害!”
女子见青风满嘴胡言乱语,脾气顿起。
怒哼一声,话不多说,念起口诀,舞动绕身的白练在空中转了两转,猛地向青风扫来。
青风见女子蛮不讲理,抬手就打,只得御剑招架,接住来势汹汹好似沧海蛟龙般的白练。
餐霞剑出,霞光满天,映得白云变晨昏。
剑出天变,女子脸色一变,自知难敌这仙剑威力,但一招既出覆水难收,白练势无匹敌,一瞬间已与餐霞剑相撞。
虹光乍现,与日争辉!
那白练虽被餐霞震得散乱,但片刻后便抖擞精神,护在女子周围,看来也不是凡品。那女子脸色略带潮红,气息不均,已然吃了亏。
一击立威,青风一时得意起来,仰着头,得意道:“哼,还敢跟小爷来硬的,吃了教训吧!”
那女子倒也硬气,道:“仗着仙剑厉害,有本事来比比道法!”
说罢,手捻指法,口念咒语,白练突然变作一条白蛇。
硕长巨身,竖眼尖牙,吐着红信,腾云驾雾,神气十足,朝着青风发出嘶嘶声。
青风见这女子道行不低,人又貌美,且看起来不似奸邪之人,心中起了相惜之意,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好道法!我青风不斩无名之辈,你且报上名来,以后每年今日我给你烧纸钱,供你阴间好使用。”
女子哼一声,怒道:“姑奶奶便是浪迹江湖,游戏人间,天下第一侠女——飞天白练是也!竖子拿命来!”
白色鳞片映着午后日光,金光闪闪,仿佛天龙下凡,腾翔九天。
飞天白练随着白蛇飞身攻向青风,迅猛无比,想打青风一个措手不及。
青风双手结印,口中疾喊:“焰浪流波!”
口中倏地喷出滔天巨焰,那火焰熊熊,带着来自魏风道术的无上威力,仿佛要吞没一切。
烈焰灼面,飞天白练只觉全身枯燥炎热。
她手舞白蛇,口中变换法诀。只见那白蛇张口吐信,猛地一条粗大的水柱从巨蛇口中喷涌出来,一柱擎天,自下而上,冲击那不可一世的烈焰。
红焰无双,天水无情,两相对峙,迸发出雾气烟岚,煞是好看。
时间一久,水火相融,竟然形成一颗水焰,一枚火露,四周还环绕一条七色彩带,仔细一看,竟是成圆环状的彩虹!
青风和飞天白练两对眼睛瞪得跟二筒似的,他们再也想不到两种法术会产生这般异象。
两人看了中间异象,都不知如果继续对峙下去,究竟会产生什么后果。于是对看一眼,明了对方心中所想,各自撤回法术,站立在空中,凝视对方。
青风毕竟受了归鸿老祖近十年的传道授业,教授的不仅是魏风道术,还有魏晋风度。
青风虽然学艺不精,但毕竟近朱者赤,耳濡目染了些魏晋风骨。说话间也不真是那种完全肆无忌惮大大咧咧的人。
他给飞天白练赔了个礼。欠身道:“侠女英姿,卓尔不凡。劣才青风这里给女侠配个不是,刚才是劣才失礼了。”
飞天白练斜眼看他,不屑道:“刚才还对我一个女流之辈动粗,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看你这模样,非奸即盗!”
青风很无奈,为何老天要他碰上这个无理蛮缠的女子,叹气道:“女侠,你我相遇实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对,是狭路相逢!额,虽然你我走的是天上的路,但确实是偶然相遇,萍水相逢,不盛荣幸。”
嘴里说着荣幸,脸上却一副踩了屎的表情。
飞天白练道:“那你为何在天上大呼小叫,扰人雅致?”
青风叹道:“这个一时难以说明。只是心中郁闷,想把它吼出来,却叨扰了女侠,罪过罪过。”
飞天白练点点头,问道:“我看你年不至二十,一身道行惊人,还能有什么事可以扰乱你的心绪?”
青风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天上风冷,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青风本来别无他意,可飞天白练听在耳中,却品出了另一番滋味。
她面色忽变,厉声喝道:“我就知道你是个邪魔外道!竟然说出这等下流的话!我今天死也要除了你这个****浪子!”说罢,竟又要动手。
青风连忙摇头摆手,道:“女侠误解了我的话。哎,既然你我话不投机,不如就此分别,我往东,女侠往西,两不相干。再会!”说完,抱拳行个礼,御剑就要走人。
飞天白练却拦住青风去路,道:“你这人言行轻浮浪荡,不似好人,只怕你是遇见我这个硬茬,觉得不好下手,打算放弃,再去挑一个良家妇女施你的毒手吧!我飞天白练纵迹天涯,遇魔则除,遇邪必诛。你说你是个好人,可敢让我与你一路随行,监视你一言一行?”
青风眼珠一转,心头一惊:这泼妇是看上我了呀!
再抬眼看向飞天白练,刚才打斗和吵嘴,还没仔细端倪这女子容貌身姿,现在仔细一瞧,突然眼前一亮。
飞天白练白衣胜雪,宛若天仙,当真是一个万中无一的美人。
飞天白练见青风眼珠不停在自己身上看来看去,顿时俏脸绯红。
羞愧之下女人通常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
她一声怒喝,挥舞白练就朝青风打去。
青风看得专心,忽见一条白影快如闪电袭来,慌忙躲闪之下仍然中招。身子如离弦之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而餐霞剑却还留在原地。
修道之人,能御剑飞掠天际,靠的便是手中法宝,若失了法宝,便如折翼之鸟,无鳍之鱼。除非能修至散仙,才能真正的翱翔天际,就如那九天玄鸟,畅游天地。
青风虽是名师高徒,也不过是个修行九年的十六岁少年,即便从娘胎里开始修行,也不过能使餐霞剑发挥更大威力,却是万万不能不靠法宝飞行的。
此刻青他心中真是一片凄苦,好好的出来帮师傅借宝贝应天劫,没想到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死也就罢了,他不能忍受背负一个无耻淫贼的名声。
他也尝试念动法诀呼唤餐霞剑,但距离太远,法诀失了灵。
就在青风万念俱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来临的时候,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接着被一股力量往上一提,整个就像那陀螺一样“滴溜溜”旋转起来。
顿时他眼中天地不分,日月不明,觉得胃液翻涌,肺上也要掏空,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忽闻一阵清香袭来,接着腰上被一只手半抱住。
手纤瘦,指秀美,是一只女子的手。
除了飞天白练,还会有谁?
这时他才看清,原来是他口中的“泼妇”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
飞天白练环抱着青风,身子贴着身子,青风不觉心旷神怡,想入非非。
忽然脚下受阻,原来是踏入了软绵绵的泥土。
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嘴巴一张,将昨日吃的全吐了出来。
原来是飞天白练挥白练打他时,以为凭青风本事,定然能接下她这一下,没想到青风却老老实实受了她这一下。
青风受击坠落,下了她一跳,还好她反应迅捷,否则青风不死也难。
飞天白练看青风无恙,脸上忧色消失,又冷笑道:“哼,看你这无耻之徒如此嚣张,本女侠才小小教训你一下,没想到你如此不堪一击,看你今后还敢作恶!”
青风神色惨白,刚才吐了一地,感觉稍微好了点,声音虚弱,哭丧脸道:“女侠威武,劣才不是。劣才谨遵女侠教训,求女侠饶了小的一命,把小的当屁放了吧!”说完连连作揖,跪哭求饶。
飞天白练嗤笑一声,俏脸霎时姹紫嫣红,在这深秋绽放了奇异的春天气息。
忽然又板起脸来,语气冰冷,指着青风道:“本女侠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姑且就放过你,不过你得记住今日教训,以后不可再犯色戒!”
两人适才斗法,实则是青风稳占上风,可是在魏风居习惯了投降的青风,出了门也仍然改不了这个坏毛病,竟被一个道行比他低的女子降服。
青风狠狠点头,道:“谨遵女侠教诲,劣才永世不忘!”
飞天白练嗯了一声,看向天边金乌。只见黄鸟西斜,快要没入山头。
她转头对青风道:“时日不早,本女侠要去找一个住所,你呢?”
飞天白练如此泼辣野蛮,青风哪里还敢与她同行,当下便道:“我随便找个地方住就行,山居野人,不喜人烟惯了。女侠自便吧。”
飞天白练冷冷道:“那你好自为之,本女侠若是知道你再犯色戒,千里万里也要将你追杀!”
说完,手中白练如涛,飞向天际,托着飞天白练向东而去。
青风拍了拍身上尘土,整理一下衣衫,收好餐霞剑,苦着脸看望东而去的飞天白练,幽幽道:“那个女魔头也向东。唉,希望不要再遇上她。”
稍作停顿,青风抬脚向东而行,一步一个脚印,不仅不御剑,走得也十分认真,认真的意思通常就是——慢。
飒飒秋风,飘零的枫叶,落在青风的头上,拾下来,细嗅叶芳,仿佛仍是魏风居的味道。
轻叹,乡愁,每一步都十分沉重。